孟子的性善论常表述为“向善性”,比如善之四端。但我们又常听说“性本善”。问题就来了,“本善”与“向善”有何区别?其实,“向善”是精微处说之,“本善”是定性说之,由前者可以导出后者。
说到善恶,还要“去道德化”。“性本善”,不是从道德的角度说,而是内在“理性”的论证与结论。但日常大家的语言中常把“性善”说成“超越的”“更高的”,即使是马斯洛的需要层次,也常说“自我实现”是“更高”层次的追求。这就很容易把哲学(理性)的义理理解成道德的,也就是品德性的,这就是道德化。其实孟子的“性本善”是义理上的,“乃若其情可以为善矣”,这里的“情”是“性”义,仁义礼智非外烁于我,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宋明心学家则道破“才、情、心、性”本质上为一,分别说容易混乱,这样明晰了仁义的内在性。哲学文字很容易这样,平时常用的一些词语,在某本哲学书上,可能是另外意思。
与仁义内在相悖的例子是具有反社会型人格的人,他们是基因刻写的,这是否定了“性本善”?是否只能把人性解释为“向善性”?其实这种反社会型人格是人之个例,在逻辑上,不能用个别属性代表人类的本性,类似于不能从精神病人处提炼人性。
与之对应的是,社会上的多数人不是善的,即其表现偏于自私等“恶性”,这更是一项反对性本善的论据。该怎么解释?沿袭孟子的论证方式,不妨采用类比。当天下人都说“地球是世界的中心”时,是不是布鲁诺和哥白尼等所言的日心说真的错了?
本性之本,在于与非人(人之外之物)的区别,也就是本质的区别。告子言“生之谓性”,是将人的诸多特性理解为本性,但这些性不是“本质之性”。
现实当中之所以有很多人不按照“本性”也就是“善”做事,是被外在的环境压力和内在生物性需求所控制,遮蔽了人的本性,站在人性本善的角度而言,是人的“良能”不足,非缺乏内在的本质之善。这种良能是自我实现的能力,也可以说是自由的能力,坚持不做不该做的事情的能力,有一定的天赋性,也需要意志的坚持。
孟子的论辩方式常采取类比,这很容易出漏洞,当你把两类事物看作在道理上相近而进行对比时,本身就赋予了该例子以明确的价值,即与被类比者内涵一致。不过,孟子作为大儒,其所讲的道理之所以能为人所接受,不是靠逻辑,而是“智的直觉”。什么是智的直觉?它在康德那里甚至不被认可。
我对“智的直觉”的理解是,对人本性的探寻与确认。在哲学界,大家认为理性接近神性,人有理性,则是半神。康德因为洞破认识事物是一个知性过程,有时间、空间和范畴作为前提,所以他有了“物自身”的概念,也就无法说人有智的直觉,即对事物或者人有本质性的把握。中哲则指出人有这种智的直觉,可以把握人心(性)之本质,但没谈对外物的认识。这就分野出向人心求的、道德的中国哲学和向外求的、研究物的西方哲学。
说到哲学,一方面是决断人生意义的学问,一方面是理性思辨的学问,且后者是前者的基础。这就涉及如何阅读哲学书籍乃至所有难懂书籍的问题。
有人可能说,不必理解其逻辑,记住其结论就好,因为我们又不想做哲学家。这话有一定道理,很多专业概念不需要人人苦究,但哲学不然,它本身离不开思辨,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经过思辨,其理论是记不住的,而且记住也没用,因为“哲学不能烤面包”,它只是人生活与工作最外围的知识,当然这个外围说成是最核心的基础比较好,人的知识和技能只有建立在理性理解的基础上才能真正的成为知识和技能,否则就只是鹦鹉学舌的机械模仿,而现实问题,哪里有这许多的跟样本一样的事情,多数需要综合诸多因素,经过分析思辨,找到症结而解决之。
在哲学思想上,虽然孟子等不是经过逻辑获得的哲学思想,而是靠智的直觉,但我们学习其思想却不得不经过逻辑分析来理解,否则只能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或者强记其结论,到头来是无用的鸡肋。举个例子:
告子曰:“生之谓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孟子慷慨有力的把告子说得无以应。但孟子的说法是不合逻辑的。牟先生指出了孟子逻辑的错误,白玉白雪白羽之白是后天的命名,跟生之谓性之性之“生”性是不一样的,这是逻辑错误之一;犬(牛、人)之性是什么?孟子没说,本来是泾渭分明的分类,怎么能一样呢?不能各自的类的特点都称为性,就说可以混淆,这确实毫无逻辑。但告子的思辨能力不如孟子,被孟子的强势说懵了。虽然如牟先生所言,逻辑本身无益于重大的思想,孟子不讲逻辑照样洞见真理,从“智的直觉”见。但不能迁延到我们读书也从直觉上领悟,因为孟子虽不从逻辑出发,但作为大智慧者可以直接看见真理。一般人多没有这样的“上智”,也就是说孟子可以通过智的直觉(虽然逻辑不严谨,但有理性,而且综合的洞察力超绝)发现真理,我们要理解其思想并为我所用,只能通过理性的理解,才可能收入自己的思想中,否则,就不会通过阅读丰富思想与增强思辨能力,读书就容易挂空。
牟先生的书,所重者义理,这是真正有价值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