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日子想象不到,现在的日子不咸不淡,就怕忘了过去的日子。过去的日子打着时代和个人的烙印。时代变了,个人在凋零,有些日子就不见了。
生活在城镇的人,谁还能闻到柴草、秸秆、木炭、锯木、牛粪、煤、煤油等点燃形成的我统称之为柴火味儿的味道呢?千家炊烟,万户灯火,都是这些柴火的杰作。
过一段,家里就要在集市上去买一背(一捆)柴回来。柴都是背柴的人从山里砍的。打成一人多高的捆背回家,一破为二,晒干,再逢集的时候背到集上去卖。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背柴能卖两三元钱。
买柴要买干透的,木质瓷实的,这样耐烧,也容易出炭。柴买回家,先要拿锯锯成约一尺长的截截,再拿柴刀劈成适合进炉膛的样子,再码放在厨房屋檐下。
做饭了,柴进了炉膛,火苗舔着铁锅的锅底,有时还会发出裂帛般的声音。火光也会映红主妇的脸。主妇会拿火筷把不太出火的柴火夹出来,放在脚旁的地上,然后,舀一勺水,含在嘴里,喷到柴上,柴便呲的发出声响,冒起白色烟雾,由红变黑,成了炭。凉了可以存放在泥炉里,烧火盆的时候做炭。小孩子们则偷拿着当粉笔在外面乱画。
也不是家家都能一两个月就拿出两三元钱买一背柴的。这样,只要能拿来当柴烧的就统统被收走了。别说各类木材木料、植物秸秆、蒿草藤蔓,就是麦草根、苞谷芯根以及牛粪、马粪都要挖出来、捡回家晒干了当柴烧。
没粮吃不行,没柴烧也不行。
冬天来了,燃料就更加需要。不但要做饭,还要烧炕,生火盆。
买来的柴是绝对不能烧炕的,那烧不起。烧炕最多的还是苞谷杆等边角料,也用锯木、树叶和马牛粪。
火盆只好用炭。炭也只能逢集到集上去买。读过《卖炭翁》吧,炭客子就是那样。炭买回来,小心地码放在炕边上的炭厢子里。一冬天至少要用一背子炭,一背子估计得百八十斤,忘了多少钱一斤。那是越冬的一笔大开支。青冈木的最耐烧。
老家特色的锅盔、油馍、猪油饼子、罐罐茶,还有铁匠铺打铁,都仰仗着青冈木炭的加持了。
冬天,坐在热炕上,烤着火盆,说着闲话,再要是有点锅盔吃着,有点砖茶喝着,那是最惬意不过和让人羡慕的了。在燃烧的炉膛或火盆的灰里埋上洋芋或者鸡蛋烧熟,好吃。只是鸡蛋有时会爆。
能干点活了的我们,尤其是寒暑假和星期天,都曾干过搂麦茬子、扫树叶子、割草换马粪之类的活儿。
时代缓慢向前,偶尔有解放车和嘎斯车开进县城。以前走很远的路背过泥炭来烧炕,现在可以看到用真正的煤了。
无烟块煤最好,可以代替木炭了。面子煤经济。厨房用上手拉的风箱就可以烧煤。所谓的县煤炭公司或燃料公司,无非就是老百姓可以去买煤的地方。
用背篼或架子车把煤弄回家,代替柴草。人也智慧,为了耐烧,在面子煤里又加上细土,和上水,做成煤球、煤砖。入冬前拌煤砖就成了一件工程。
有了一个新的动力源,生活的马力就足了一点,生活的温度就高了一点。不足的是,烧柴草烧成的白白干净的灰可以添到粪里边做很好的农家肥,煤灰就不行。烧不干净,有渣,或者带土凝结。于是就有捡煤渣的。
没煤的时候,冬天上学只好穿得厚厚的。带耳朵的棉帽子,寄扣的棉袄,寄绳子的大腰的棉裤,棉手套,毛袜子,棉窝窝,要裹成一个虚胖子。
有煤了,教室开始生炉子,凛冽的大冬天的清早值日生炉子那可是一种考验。
电什么时候来的记不清了。儿时是点着煤油灯的。有墨水瓶做的,药瓶做的,高级一点的是专门的玻璃煤油灯,有玻璃罩子,好像一般人家还用不起。
家里除了酒瓶、清油瓶、酱油瓶、醋瓶,还有煤油瓶。煤油瓶当然要盖严,放偏一点,怕挥发,怕倒了失火,怕与吃的东西窜味。瓶子空了,拿上几角钱去合作商店打。用的都是一斤、一两、二两的提子。大粗粒的盐装在两头有立板横档的大木头槽子里,横档上掉着一杆带铁盘的称。灌煤油的时候一般要买二角钱一包的洋火,也能打开零卖。常听小孩说,乡里人进城,腰里挂哈个油瓶。
油灯在晚上给人类做伙伴几百年上千年了吧?我想起了《儒林外史》上严监生为了多点了一盏清油灯而闭不了眼的事。那时候就点的是油灯。
庙里还在点清油灯。老家有人过世了,从过世到坟上下葬,是有一盏灯引路陪伴的。
我们是在煤油灯下听古精,挼番麦(苞谷),上晚自习。
当妈妈的在一闪一闪的油灯下给孩子们纳鞋底是一副经典画面。还有,看书,或是上晚自习,不小心被跳动的灯火燎了额头头发,发出臭味的一幕也很难忘。
黑黑的巷道里,谁家的大门口要挂起了长明灯,那是我们害怕的。那是那家老人过世了。
有一次,夏天,我一个人睡在还没有完工的新房下面看工地。深夜,我在油灯下,看着一本线装的《三国演义》,突然就靥住了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昏黄的灯晕才又出现。第二天我再也不敢去睡了。
电灯就突然闯了进来。所有的人第一次发现电灯,恐怕都是心里一亮吧。
虽然用的是10瓦、15瓦的灯泡子,但比起煤油灯那是太亮了。还是夜晚空旷的县城一条土质的主干路上,隔着一段距离一个的木头的电线杆上,那时看着很亮,现在感觉很暗的路灯,那么有年代感。
还是把焦距对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放在冬天,傍晚,烧柴草的泥炉子都已点燃,有的火旺,有的烟呛,鸡已上架,狗在厨房门口张望,猪在圈里哼哼,大娃哄着哭闹的小娃。房屋的上方烟气袅袅,要是在大年二十九三十的晚上,弥漫着煮肉的香味。夜幕降下,炕已烧完,掌灯时节,家家户户的灯光透过窗户纸露出暖意。挑开布门帘子,更大的暖意迎面而来。炕上的火盆正欢实着,棉被下竹席上的羊毛毡暖和的可亲可爱。身后暗黑的夜空最好飘起鹅毛大雪,你抖一抖棉袄上的雪再进门上炕,那是一种多大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