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月要下山了。
她是沙弥尼,自懂事起,便一直住在菩提庵里。
菩提庵在无终山上,十七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下山。
接她下山的人叫尉迟良,是义安伯的嫡子。
他们算是青梅竹马。
净月七岁那年,九岁的尉迟良来无终山打猎。
他们就此相识。
那天,净月提着一只小篮,在菩提庵外的山泉边冲洗野菜。
一只白兔自草丛一跃而出,扑倒在她的脚边。
白兔的后腿插着一只羽箭,伤口渗出鲜血,染红了白色皮毛。
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慈悲心起,想要救这只白兔。
然而,却不知该如何去做,急得眼圈通红。
这时,一个英武的男孩跑了过来。他有着超过同龄人的挺拔身躯,一身锦衣,持弓背箭,腰间悬着一口宝刀。
他见到白兔,熟练的抽箭搭弓,便要射杀。
“不要!”净月抬起两条小小的手臂,用身躯挡住白兔。
男孩一愣,目光落在净月的脸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澄澈的一双眼睛,就像夕阳下秋天的湖水,干净得让人摒弃杂念,柔弱得让人心生怜悯。
他放下弓,把箭收回箭壶。
净月的小脸褪去紧张,浮现一丝感激。
她侧身让出白兔,指着羽箭问:“这是你的箭吗?”
男孩说:“是。”
“帮它取下来好吗?”
“好。”
男孩的箭没有倒钩,取箭倒也方便。
箭镞离开伤口,鲜血迅速涌出。
净月急忙取出一块手帕,蹲下身为白兔包扎。
可她从未学过包扎,缠了几次,也没能裹住伤口。
男孩见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自她手中接过手帕,又自腰间取出一瓶金创药。止血,包扎,动作专业且熟练。
净月由衷称赞:“你真厉害。”
男孩说:“我学过。”
“你要做郎中?”
男孩微笑摇头:“我要做将军。上阵杀敌,难免受伤。不会包扎怎么行?”
“为什么要上阵杀敌,若是不杀敌,不就不会受伤了?”净月不解。
男孩说:“我们若是不杀敌,敌人就会来杀我们。杀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受伤。”
净月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男孩再次对她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净月。”
她也想知道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询问,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声:“少爷!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
男孩应了一声,站起身对净月说:“我走了。”
只见他身形矫健,向着来路急掠而去,闪了几闪,便已没入山林不见。
她望着男孩远去的方向,喃喃自语:“他叫少爷啊。”
当晚,净月做了个梦。
梦醒之后,她有些失落,觉得以后不会再见到少爷了。
然而,仅过了一旬,他们便又相遇了。
净月依旧是在山泉边洗菜。
男孩仿佛是从天而降,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小尼姑的面前。
她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少爷。”
男孩天资聪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着说:“我不叫少爷,我叫尉迟良。”
“尉迟良。”净月在心中默念。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你又来打猎吗?”净月问。
“不是。”尉迟良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找你玩啊,我没什么朋友,你愿你和我玩吗?”
净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没什么朋友。庵中就她一个小孩子,女尼们都把她当孩子宠着,却不会把她当朋友。
“我们玩什么?”终究是孩子心性,净月放下菜篮,眼中满是期待。
“我教你打猎吧。”尉迟良提议。
“不行。”净月的小脸严肃起来,“我们出家人不能杀生。”
尉迟良笑了,他觉得她认真的样子特别可爱。
“那我们荡秋千吧。”他说。
“秋千是什么?”净月从未听说过。
“是一种特别好玩的游戏,你肯定会喜欢的。”
尉迟良一边解释,一边用结实的树藤做了一个简单的秋千。
那天,净月第一次荡起秋千。
她说,她怕。
尉迟良在她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她突然就不怕了。
他们的秋千荡得很高。
净月看到了菩提庵的屋顶,看到了山下的城池,看到了山林之外大片瓦蓝瓦蓝的天。
她第一次觉得,山外的世界好大。
从此以后,尉迟良每隔一旬都会来找她。
无论冬夏,无论雨雪。
他经常给她带来惊喜。
有京城时下最流行的糕点;有从南方快马运来的水果;有街头巷尾传说的故事;也有在酒楼茶肆学会的小曲儿……
他只给她带吃的,从来不送她衣服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