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满街走!”不知从哪里飘来这首儿歌时,正是腊月二十三,我坐在理发店烫头发。
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理发店老板隔着门玻璃望着大街,过了一会儿感慨道:“这年过得越来越没有年味了,今天都小年了,但你看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哪有过年的迹象。”经他这么一说,似乎真是如此,街上的车和人反倒比往常少了一些。
曾几何时“过年”带给多少人以向往、欢乐与幸福?曾几何时“年味”变成了记忆中童年的味道?
年味曾是妈妈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新衣服,一针一线纳成的绣花鞋,那时候“过年”是“穿新衣”的代名词。妈妈没有读过很多书,但却有一双巧手。童年的记忆中,穿一件新衣服是很奢侈又无比向往的事情。那时候一尺布四毛多钱,妈妈买三尺布就可以给我缝一件新衣服,颜色总是以玫红色或者粉红色为主,衣服的样式几乎年年一样,是代表妈妈手艺的经典款。小圆领,前襟裁开,到口袋处又圆弧裁向后襟。领子和前襟裁开的边上都用黑条绒滚边。两边还用黄线绣两串葡萄,茎、叶、葡萄都绣得很饱满。鞋也是妈妈自己亲手做的,亲手纳的布鞋底,缝合红条绒鞋面,脚面上再绣两朵小花。每到春节,无论经济如何拮据,妈妈如何忙,但她从不会忘了给我和哥一人做一套新衣服,从头到脚。记得有一年除夕夜妈妈忙到很晚,但给哥的鞋子还没有做好,那晚妈妈一晚上没有睡觉,等大年初一时,我和哥都穿着新衣新鞋和小朋友出去玩了,那一身令我骄傲的新衣总是让小朋友们无比羡慕。
年味也曾是妈妈做的各种佳肴,那时候 “过年”就是“美食”的代名词。妈妈从没说过生活要有仪式感,但她却常常说“宁可穷一年,不可穷一天”。所以妈妈对每一个节日都很重视,更别说过年了。一进腊月门妈妈就开始忙碌了,扫房、洗衣被、购置年货、做新衣、准备美食,把每一件事都干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这里面最繁重的要数准备美食了。腊月二十四五要做锅盔,因为要用柴火鏊子,所以往往是几家联合起来做。这对我们几家的小孩子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我们夹在几个妈妈中间窜来窜去,一会看看怎么擀面,怎么掐花,一会又聚在火旁看爸爸们怎么打开鏊子,似乎我们比大人们还要忙碌。当第一个锅盔从火鏊子里取出来的时候,直冲鼻腔的麦香味勾引着味蕾,馋嘴的小家伙们盯着刚取出来的黄澄澄、油亮亮、热乎乎的大锅盔垂涎三尺。做锅盔往往要两天,今天是我家和他家,明天是另外两家,而我们几个小家伙恨不得天天做锅盔。记忆中的寒假除了一本寒假作业外再不会有额外的学习任务,所以我们压根不用担心妈妈们追赶着去写作业,整个假期都是我们穿过大街小巷完全放飞自我的美好时光。腊月二十六要炸油饼、油果。妈妈会做各种形状,做成麻花、核桃、穿叉、夹成糖果形,揉了菠菜的泛着绿色,放了蜂蜜的透着暗红,点了红色的显着鲜亮,各种各样,各颜各色,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增。
在我五岁的时候,爸妈被分家了,我们分得一间不大的房子。那一年爸妈就在屋子中间的火炉上炸油饼。记忆中一间小屋里有爸妈,有热炕,有炉火,妈妈揉着面,擀着饼,爸爸坐在炉子边翻煎油饼,我在炕上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时,爸妈还在说着话,炸着油饼,看到我醒来时,爸爸拿盘子给我盛过几个油果说:“女女,尝尝香不香。”我还未来得及尝又睡着了,但那油果的香味却一直刻在记忆中,不管多少年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是最甜美的味道。腊月二十七八爸妈就要忙着蒸肘子、糟肉、八宝饭和炸丸子了,哪些是给来客们准备的,哪些是给挑嘴的女儿准备的纯瘦肉的,妈妈总是分得很清楚。腊月二十九,妈妈就该给我们炒瓜子,烤花生了。等年除夕的时候妈妈总是给我和哥把兜兜装得鼓鼓的才让出门去玩。有各种在今天看起来不算是美食的年是那么幸福。
年味还是噼哩叭啦的鞭炮声,那时候 “过年”就是“放鞭炮”的代名词。没有大规模的礼花齐鸣的年代,一串串鞭炮声就是喜迎新的一年的最欢喜的模式。放鞭炮可不是女孩子们的强项,一串鞭炮响起甚是欢喜,可是扔一个小鞭炮在地上,望着它冒着烟却不知道是不是马上就要炸响的等待可谓揪心了,往往歪着身子,捂着耳朵,皱着眉头等,单等那一声“叭~~”响过之后,似乎有一种头顶悬着的那把剑终于落地的释然,然后又进入下一次揪心的等待中。
每年除夕前几天妈妈总是给哥哥一块钱买鞭炮,哥哥买来几串两百响的小鞭炮,然后把一串串拆成单个,也分给我一些。那些时候我们的兜里除了糖和瓜子外,另一个兜里肯定装着不少小鞭炮。每天除了吃饭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聚在巷子里放鞭炮。三五一伙,四五一群,兜里装着鞭炮的,手里肯定拿着一截燃着的香,把鞭炮立于石头缝,或谁家的土墙缝,然后用香头点着捻子后小伙伴们迅速地跑开,直等干脆地响过一声之后又去放下一个,我们总是互相分给自己的小伙伴几个,再跑回家偷偷从炉子里点着半截香再跑出来,然后分头找土墙缝把小鞭炮插进去。我和几个女孩子只敢这样放,但男孩子们可不一样,他们往往把炮拿手里点着,等快要炸响时再扔出去,看得我们胆战心惊又无比羡慕。
有一种比较粗的“大炮”,因为捻子短,响声大而成了男孩子们的最爱,谁如果有这种炮要放时总是要提醒大家一下,一是让大家小心被炸着,二是骄傲地展示一下。每到过年,巷子里的“噼”“叭”的小鞭炮声间或一两声“嗵”的“大炮”声还有小伙伴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无比热闹。或许过完年很久之后,有一天会突然从一件衣服兜里掏出几个未放完的小鞭炮来,有点落寞,又让人想起过年的欢乐。
年味更是对先祖的祭奠, 那时候过年就是“祭祖”的代名词。老家的乡俗是除夕那一天一定要上坟祭祖,年三十那一天同宗的几家都早早起床,然后相约一起去几里外的山上祭祖。因为我们家族大,坟地又多,往往是八点多就出发了,十多辆自行车,一路浩浩荡荡,穿过邻村时,相识的人们总是感叹一番,问候一番,年年如此。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忙碌着洒扫庭院内外,张贴春联和门神,喜气洋洋的,空气里荡漾着说不清楚的过年的味道,心情也跟着莫明的愉悦。等我们到山的最高处祭奠完最后一位老太爷后就坐墓前开始吃肉,喝酒,放炮,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大家都不敢背祖忘典。更不愿忘了先祖们的恩德,在欢喜的说笑和鞭炮声中,记忆中先祖的模样也跟着笑意盈盈。等回到家后家家又打开家谱,焚香,燃烛,献供,磕头,恭请先祖们一起过年,也想让先祖们见证后辈们在努力把日子往好过,这才算要正式过年了。
几尺布做得一身新衣裳,几粒糖满颊甜蜜,一串鞭炮几多欢喜,一把瓜子一兜幸福,那时候年味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却又是满满当当,扎扎实实,欢欢喜喜,幸幸福福的过年。
后来啊,生活越过越好,不用盼望一件新衣,不用满足一兜瓜子和糖,更不用把一串鞭炮拆成一个个来放,可是现在却面对着盛宴食不知味。坐在年关里,望着街上没有了往日车辆川流不息的冷清,想到即将过年却不知所措,只能顺着回忆倘佯在那浓浓的年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