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的工作就是深深挖掘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通过颠覆、批判、探究现象背后的本体,使我们产生全新的眼光或者观念。
步行是如此的普通,以至于对哲学家的总结我们感同身受:
“走路其实就是跌倒的起始,引诱跌倒。先是被引发,然后马上被制止,之后再重新开始、再被制止,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一只脚向前迈其实就是差点儿摔倒,再找回平衡;再几乎摔倒,再平衡,以此类推。无休止的跌倒和平衡造就了运动。我们下意识地知道这个过程,却从来不会去想,尽管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每天都在走路。”
这一过程类似于像控制系统、社会、经济等一类的东西,不稳定是永恒的,稳定只是瞬间,整个系统的稳定在微观角度就是像低烈度的白噪声一样,在示波器上体现为不断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穿越象征稳定的水平轴。如果只看到一条直线,或者系统根本没有运行,或者出现了故障。就像如果迈出一条腿却静止不动,走路就无法进行。
作家在这个过程看到了哲学探究的影子或者其实是本质,哲学就是不断地提出问题,回答问题,在答案中又生发出新的问题,有时回到原初的问题;它并不是要得到最终的真理——那个时刻就是哲学僵死的时刻——而是永远在路上,在“几乎摔倒”的时候继续前行。
“普罗塔哥拉与他的听众从左向右又从右向左,从一个方向转向另一边再反转过来,走着同样的路,经过同样的地方,踏着同样的脚步。他们这样走的意义在于,诡辩者的思想非白即黑,非黑即白,这种思想在循环往复的运动中没有变化:真与假都写在同一块布上,正反都是一样的,看上去他们并不偏爱任何一边。”对于他们来说,没有真理,结论根据需要可以改变,表面上看来是很吸引人的:诡辩家是在行走,但不前进。他们确实是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却并不前行。他们只是原地踏步,没有任何进步,也没有任何方向。
苏格拉底说:“我不跟你一起走了。”他想表明,实现思想和语言的真正行走,才能开始真正的旅程。哲学是向真理的行走,真实的、坚定的、有时是痛苦的。
孔子在生命中不停地远征,希望帮助国家恢复秩序,巩固政权,他寻求一切事物的顺利进行。所谓“仁”,只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有效而恰当地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系永远在变化,因此“仁”也需要不断地调整,不断逼近将道德、智慧与和平融为一体的理想状态。
我们往往下意识地排斥或者抵制动荡、冲突、不稳定、冲撞、对抗这一类的词,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与稳定、静止相比,前者是一种动态的过程,后者却是静态。动态意味着活力、激情、理性、欲望、生命的力量,而事物只能在运动中成长。犹太教的历史就是内部动荡的历史——如同行走的平衡与打破平衡的机制——,不与自己妥协,同时不要求对方必须保持同一性。希列和煞买作为犹太工会的智者性格截然不同,有人要他们在他单腿站立的时间内给他讲述《妥拉》,他要迅速皈依。煞买赶走了他,希列说,没问题,“你不希望别人强加于你的,就不要强加于别人。这就是《妥拉》想要说的。其他的都是注释。好,现在你可以去学习了…”于是那个人开始迈步行走。
哲学为什么可以用另类的方式向我们阐释人类的进程呢?作者认为只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并不充分:哲学可以照亮一切,包括人类的进程,正如它基本上可以解释人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另一个则认为,人类进程和哲学之间的关系很不般,二者之间有一个特别相近的东西,可以相互解释。”特别是后者,哲学总是始于给确信的事实冷不丁一脚。“你确定看到的事实是么?”“你从来没有觉得会有问题?”
“这种怀疑,对我们确定和熟悉之物的撼动可以类比行走迈出的防止跌倒的第一步。质疑让我们感觉站不稳,我们所熟悉和确信的世界一下子变得不肯定了,我们所依赖的大柱即将倒塌。……,乱象开始出现;也可能是眩晕,感觉要跌倒而失去方向,因为以往支撑我们的东西不见了。这就需要想办法防止跌倒,找到出路,尽最大努力找到新的平衡点。如果我以前所相信的已经不再是事实,那么真相是什么呢?如何设想?怎样表述?怎么证实?我该怎样建立起坚实的基础,重新找到稳定的基石?”
笛卡尔说:“良知,是人间分配得最均匀的东西。”“良知”并不是判断力,也不是普通事实,而是理智,人类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区分真假。而且,与想象力、记忆力不同,每个人都与别人一样拥有“相当”的良知,只有如何使用才形成区别,因此方法很重要。向着正确的方向慢慢走——如笛卡尔自己那样——有序地思考,连续不断,行动。
在思想的行走中,“不妨模仿一下在森林中走失的旅行者,他们绝不该兜圈子,也不能毫无目的地乱撞,更不能原地不动,而应该笔直朝一个方向走,任何情况下都不改变方向。尽管最初他们不过是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但即便走不到目的地,最终也会到达一个地方,至少比困在森林中强。”
我们还可以看到傍晚七点准时散步的康德,白天在哥本哈根街头随意行走但一回家就马不停蹄开始写作的克尔凯郭尔——连大衣和帽子都来不及脱。
尼采是个疯狂的行走者,“不要相信任何不在户外形成的思想,身体一定要处在自由运动中;也不要相信任何肌肉不参与其中的想法。”活着的有机体是一切思想的源泉,我们思考时一如消化,我们消化时一如行走。或者我们囿于陈旧而不动,或者我们快乐地向前走……腿的颤抖、脚步的活力都能说明问题:“从步履中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步人正途。接近目标的人不再行走,他翩翩起舞。”
通过行走所发现的就是赫拉克利特和尼采的思想:世界只有流动、运动和转移。变化是根本性的,就来尼采的观点似乎也总在变,这是不是说他是哲学上的墙头草?我们需要注意,犹如行走的过程景色在变一样,看到不同的东西,可能就会作出不同的判断,矛盾对于思想可能是活力,可能是是毒药。
哲学家喜欢困惑,喜欢仿佛没有出路,他们的脚步永不止息。
顺便说一句,一直站着不走或不改变姿势也不可行,有人告诉我,他看到过一种惩罚,除了吃饭睡觉以外让人一直站着不动。超过两个小时人就会受不了,一天就会成为纯粹的折磨。曾经有一个人被迫连续站立了二十天,脚面就像发酵过分的咖啡面包,又黑又胀,又好像只要用根针轻轻一扎,就气球一般垂头丧气丑陋不堪。
所以说,行走像健康一样并不如我们所以为的那样稀松平常,可以随意挥霍或弃之不理,行走不但是件好事,还是种享受,甚至于可能——培育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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