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之《陆澄录》(上)

传习录之《陆澄录》(上)

《陆澄录》【44.1】-【44.25】 节

《陆澄录》是王阳明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这篇散文,表达了他对心学、道德修养以及人生哲学的深刻理解。陆澄,字原静,又字清伯,是湖之归安人(今浙江吴兴),进士出身,官至刑部主事。王阳明对他的学生陆澄寄予厚望,认为陆澄能够继承和发扬心学。黄宗羲对陆澄所记的先生语录给予了高度评价,显示了陆澄对阳明学说的深刻理解。

在《陆澄录》中,王阳明讨论了诸多哲学和道德问题,包括如何立志、主一的功夫、以及如何处理与朋友之间的关系等。他强调了立志的重要性,认为立志就是念念不忘存天理,通过不断的实践和修养,心自然会在天理上凝聚。此外,他还提到了如何处理与朋友之间的关系,认为彼此谦让会受益,而彼此攀比则只能受损。

王阳明的思想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他强调人性之善,认为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主张通过修身正德、以德感化天下人。他的这些思想在《陆澄录》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展现了他作为一位思想家和文学家的深刻洞察力和人文关怀。

陆澄对于阳明先生非常重要,因为徐爱去世后,阳明先生曾经希望把陆澄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传人,因而对于陆澄的回答比较细致。《致良知》书里有一篇文章叫《与陆原静书》这篇文章比较难,我们没有学,我们就通过陆澄录来走进阳明先生和他弟子的对话。看看我们的问题是不是在五百年前已经提出来。

【44.1】原文: ——— 专一,“一”是天理
陆澄问:“主一之功,如读书,则一心在读书上;接客,则一心在接客上,可以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则一心在好色上;好货则一心在好货上,可以为主一乎?是所谓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专主一个天理。”

【44.1】解析:
陆澄问:“什么才算是主一的功夫?比如,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用功夫,接客就一心在接客上用功夫,这能否称为主一呢?”
先生答说:“迷恋美色就一心在美色上用功夫,贪爱财物就一心在财物上用功夫,这能称主一吗?这只叫逐物,不叫主一。主一,就是一心只在天理上。

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并非主一,溺在“事”上,是逐物,而非主一。做任何事都依良知而行,方是主一。是通过做事情,来抵达自己的良知,以自己的良知致于事事物物,使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就叫主一。
逐物,是在事上空忙;主一,是在心上用功。

【44.1】度阴山曰:
有人问牧师:我祈祷的时候可以抽烟吗?
牧师回答:不可以。
人再问:我抽烟的时候可以祈祷吗?
牧师回答:可以。

主一,就是敬,就是对天理的无条件崇敬。在这个故事中,祈祷就是天理,是我们专注的唯一。我们要绝对地敬重它,要分清主次,分清灵魂是什么。专注天理时,任何事都可做;不专注天理时,所有事都做不得。

程颢和程颐是兄弟,但性格迥异,程颢洒脱,程颐严肃。性格决定了两人在学术上的不同,于是,二人后来分别成为理学和心学的开山鼻祖。

程颢除了在儒学上有大成就外,在所谓的小技,诸如琴棋书画上都有极深造诣;
程颐则专心于儒学,心无旁骛。

某次,兄弟二人去赴宴,主人给两人找了歌姬【gē jī】陪吃陪喝陪聊天。程颐浑身不自在,更让他不自在的是,老哥程颢居然很玩得开,尺度相当大。

二人回家的路上,程颐指责程颢说:“老哥,您太不知体统,一点读书人的仪态都没有了。”
程颢问:“什么事?”
程颐就把刚才老哥与歌姬的事说了一遍。
程颢大笑:“我出门就把歌姬的事忘了,你居然记了一路。”

程颐犯了个毛病:和歌姬一起时,心不在焉,离开歌姬后,又心有所系,这是典型的不专一。在什么情境下,就该做什么事,不能虚伪,要认真做,不能被从前的规矩束缚。

阳明心学所谓的专一有两层意思:

第一,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要随俗。既然你在人家家里做客,主人请了歌姬,那就不要装君子,那地方不是装君子的地方。但如果有伤大雅,比如进了土匪窝,你就不能当土匪。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二,我们做的任何事,都有个主导此事的灵魂在,这个灵魂就是天理。琴棋书画,只是小技,但在锻炼这些小技时,心中要把它们当作修行的术,修行我们的意志力、专注力,最终让心静下来。它是通往道的术,而不是道本身。

程颢和歌姬玩大尺度,只是当时开明知识分子的一种消遣方式,这种消遣方式在当时是无伤大雅的,那就要尽兴、专一。离开这个场景后,马上就忘掉,而不能如程颐那样还惦记着。遗憾的是,我们所谓的专一,都偏离了这层。正如王阳明所说:

好色就一心在好色上,把好色当成了道;贪财就一心在贪财上,把贪财当成了道。

这就不是专一,看似诚心诚意地在做事,其实是在被物牵着走。专一,是炼心。那些看上去不以天理为主的聚精会神,不但不是专一,还是专一最大的敌人!

【44.2】原文: ——— 立志
问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驯至于美大圣神,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

【44.2】解析:
陆澄询问关于立志的问题。

先生说:“立志就是时刻不忘存天理。能够不把存天理忘记了,久而久之心自然就会凝聚天理,就像道家所说的‘结圣胎’。存天理的念想时常记挂在心里,逐步达到精美、宏大、神圣的境界,就是不断保存这一意念并发扬开来的结果。

【44.2】解读:
志向决定了一个人前进的方向和高度。男儿有志,志在天下事。只有以天下事为志,才是真正的立志。
志于心中立,心在理中存,心不离天理,其志大、其心旷、其意坚,其愿必成。

念念念,一念出就是行,如果念念致达良知,念念以自己的良知而行,那么念念存自己的天理,那你就是在立志了,念念念就呈现了我们的人生轨迹,每一念出来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就是命运的呈现。

天理即良知,存天理即致良知。

【44.2】度阴山曰:
从前,有两个生意人来到一片远离闹市的居民区。两人发现这里没有超市,于是几乎同时在居民区开起了便民超市。

甲的超市比乙的大,但一个月过后,生意惨淡,而乙的小超市却风风火火,几乎成了所有居民的不二之选。甲大惑不解,找到乙,询问诀窍。乙也大惑不解,他认为甲的实力比他的强,生意应该比他好,但结果竟然相反。

甲就观察乙的超市,发现超市的货物和自己的也差不多。不过有个小细节,乙的货物似乎都很接地气,而且摆放得也特别用心。

他问乙:“你为什么要开超市?”
乙回答:“我看到这里一个超市都没有,居民们肯定不方便,开这个超市就是方便他们的。”
甲说:“我不这样想,我想的是,这是个市场空白,抢占市场空白,就抢占了利润。”

如果把甲和乙对为何开超市的答案看作是立志的话,虽然都是开超市,但甲乙二人的“志”却完全不同。

我们注意到,乙的“志”是方便当地居民,而甲的“志”是赚钱。

乙立下那样的志向后,如果他能不忘初心,就会为居民着想,就会用心,真正为居民提供便利。而居民认可他的真心后,就会把利润送给他。甲的志向,看似很精确,其实犯了个大错:真正的志向,是一种情怀,而不是有具体的所指。

在王阳明看来,人如果有志向,并且坚定地走在通往志向的路上,那这个人肯定能成功。志向就是我们人生的指南针。

人之所以要有志向,还有个原因:每个人都会被身边的琐事缠绕,许多人总是抱怨当下,负能量特别多,这就是因为你没有志向。当你有个远大的志向,并特别坚定、特别专一地向志向奔走时,你哪里有时间去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正所谓“将军赶夜路,不打野兔”。将军赶夜路肯定有大事,这大事就是志向,脚下的野兔就是我们平时遇到的琐碎小事,真正的将军,根本不会去打野兔来浪费时间和精力。

立志可以让我们屏蔽掉身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我们不抱怨,让我们轻装上阵。

王阳明能创建心学,和他的立志密切相关。
在他十二岁时,就问老师,何谓第一等事,也就是人生志向是什么。
老师说:“读书中举做大官,光宗耀祖。”
王阳明摇着他的大头说:“不对,我认为人生第一等事,应该是做圣贤。”

什么是圣贤,圣贤就是要立德、立功、立言,做到这一点,就能普度众生,也能度自己。

我们立志,不是立下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志向,而是想做成什么样的事。用王阳明的说法,立志,就是心心念念存养天理。

这天理就是发自真诚地服务他人,而且毫无保留地付诸实践,最后成就自己。俗一点的讲法就是,为人民服务、天下为公,心怀他人,而不是全怀自己。

每一件事,都存养着为人民服务、天下为公、心怀他人,而非全怀自己的天理,这就是念念存养天理,就是立志。天长日久,就会有圆满人生。

王阳明在创建心学后制定的《王门四规》中,第一条就是“立志”,而在这里,他所谓的“立志”其实就是做个好人。什么是好人?不作恶就是好人,就是在存养天理。所以,立志说难很难,说不难,也非常容易。

【44.3】原文: ——— 以毒攻毒,方能治毒
“日间功夫,觉纷扰,则静坐;觉懒看书,则且看书。是亦因病而药。”

【44.3】解析:
先生说:在白天学习,觉得被外界繁乱打扰,就学习静坐;觉得懒于看书,就去看书。这也是对症下药。

【44.3】解读:
平常修身养性的工夫,如果觉得烦扰,不妨就静坐;如果觉得精神疲懒,不想看书,则偏要去看书,这也是对症下药。

宋代大儒朱熹主张:“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并坚信:如此三年,无有不进者,尝验之一两月便不同,学者不做此功夫,虚过一生殊可惜。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在这个充满喧哗和浮躁的时代里,愿你我都能做静心读书之人

阳明先生这里说的是因病发药,我们的良知本没病,所以我们不能一直这样有了病再治,不能这样,不要让问题发生,而要事先用明心净心的功夫事先克己,而非等问题出现后再去对治。阳明先生讲防于未萌之先,克于防萌之际,这里叫克于防萌之际。不能等问题出来才去克。

【44.3】度阴山曰:
王阳明在这里谈到的问题:白天用功时,觉得外部环境特别嘈杂,你深深受到影响,最好的办法不是跑到密室静坐,而是就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静坐,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必须勇于应事,直面困难。

不想看书,非要看书,这也是以毒攻毒。

孔子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阳明却说,要立,因为你不立,就永远格不出面对危墙时的真理。如果你特别好色,那为了克掉这个人欲,就绝对不能见到美女就跑,而是要使自己适应美女,只是观赏而不亵玩。

办法就是以毒攻毒:先从看丑女开始,再看姿色一般的女子,拾梯而上,最后看美女,经过这番以毒攻毒后,你对色的敏感度降低,就格出了遇见美女时应该存的天理。

读过《西游记》的人都注意到,十万天兵天将不能捉住孙悟空,偏偏一个在人间的二郎神,捉住了孙悟空。这是因为,孙悟空是地上的神仙,二郎神也是,贼最了解贼,以贼攻贼,无往而不胜。

遇到事,很多人选择的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再面对。这样一来,不仅浪费了时间,反而会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倒不如在遇到事时直接、快速面对,节省躲避的时间,这就是以毒攻毒。

人世间,最大的捷径就是直线,以毒攻毒、勇敢地面对就是直线。

【44.4】原文: ——— 好朋友vs坏朋友
处朋友,务相下则得益,相上则损。

【44.4】解析:
与朋友相处,务必要有低调谦虚的姿态,才能得益,反之则受损。

处下才叫上,处下,实为贵,越相下越得益。压过他人,实为贱。托起、撑起别人为贵。《易经》就是这样表达的。

【44.4】度阴山曰:
战国时,齐国宰相孟尝君乐善好施,求才若渴,手下门客几千人,好不热闹。
孟尝君对门客说:我把你们当师长,当朋友,如果我有什么过错,你们一定要指出。
门客们哇呀乱喊,都赞颂孟尝君乃千古第一完人,若想在他身上找到缺点,简直如大海捞针。孟尝君就在这些门客的吹捧中飘飘然。

后来,孟尝君被贬为平民,散伙时,他希望门客们跟着他,帮他东山再起,但门客们卷起铺盖,立即走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孟尝君不由得感叹说:“世态炎凉至此啊,朋友不过如此。”

再后来,孟尝君又恢复了荣誉和地位,那些门客又都跑回来,溜须拍马,好不恶心。

孟尝君很愤怒地道:“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当初走的时候多么干净利落。即使我今天有脸见你们,你们还有脸见我吗?”
门客们大笑道:“你敢有脸见我们,我们就有脸见你啊。”
孟尝君把门客当好朋友,但显然,门客们根本不是他的好朋友,而是坏朋友。

孔子说:

好(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正直的、诚信的、知识广博的;
坏(有害的)朋友有三种:谄媚逢迎【chǎn mèi féng yíng】的、表面奉承而背后诽谤人的、善于花言巧语的。

谄媚逢迎是指用卑贱的态度巴结讨好别人,以迎合对方的心意。谄媚是指奉承、讨好;逢迎:是指说话和做事故意迎合别人的心意。这两个词常常一起使用,表示一种贬义的巴结和讨好的行为。

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好朋友还是坏朋友,孔子没有说。仅凭这些无法量化的正直、诚信、知识广博、谄媚逢迎、阳奉阴违、花言巧语的概念,我们无法知道谁是好朋友,谁是坏朋友。

王阳明给出一个方法:一定要在与朋友相处的过程中,看他是否诚信、正直,知识广博倒是其次的。谦让他而不是与他比高低,就能很快判断出他是坏朋友还是好朋友。

但说真的,朋友这玩意儿,有句话叫“臭味相投”,只要脾气对了,胃口对了,无论他对别人有多坏,对你都会很好。因为人都是有感情的,人性都是善的,大奸大恶之人,对他的家人和爱人,也会付出真情,无微不至。

什么是好朋友,什么是坏朋友,评价标准不是恒定的,更不是客观的。

你的好朋友,只是你眼中的那人,而不是他本身。任何一个人都有优点,也有缺点,交朋友,只要记住一条:相互谦让,别相互竞争。

【44.5】原文: ——— 大树理论——自以为是者,知识越渊博,就越危险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屡责之。一日警责方已,一友自陈日来工夫请正。源从旁曰:“此方是寻着源旧时家当。”
先生曰:“尔病又发。”源色变,议拟欲有所辨。
先生曰:“尔病又发。”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种此一大树,雨露之滋,土脉之力,只滋养得这个大根,四旁纵要种些嘉谷,上面被此树叶遮覆,下面被此树根盘结,如何生长得成?须用伐去此树,纤根无留,方可种植嘉种,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养得此根。”

【44.5】解析:
自以为是、喜好虚名是孟源一直以来的缺点,为此先生曾多次批评他。一天,先生刚刚才批评了他,一个朋友来向先生陈述自己近日来所学,并请求先生加以指正。孟源在旁边说:“你的这些所学只是找到了我以前的那些老家当。”
先生说:“你又犯毛病了!”孟源顿时脸色一变,想要为自己辩解。
先生说:“你又犯毛病了!这是你一生的大病根。就好比一丈方圆的地里种着一棵大树,滋润的雨露,肥力的土壤,只能养着这棵树的根。若在四周种上些优良的种子,大数的树叶会把其遮挡住,下面还会被树根盘结,它们怎能够长活呢?所以必须将这棵树连根拔起,这个地方才能够再种植优良的种子。否则,任凭你努力耕耘和栽培,也只能仅仅滋养了那个树的根。

先生棒喝孟源好为人师的毛病、好名,教导他要处“谦”位。能做成事情的企业家都处“谦”位。

【44.5】度阴山曰:
王阳明的弟子孟源,安徽滁州人。在王阳明身边多日,听了那么多心学课,却仍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惹得王阳明把他训斥得体无完肤。

炫耀时不知道这是小聪明,他还以为自己良知很明。

原因如下:

第一,他固然能发现问题的关键,但全部说了出来。
第二,他发现的那些问题,其实都是小问题,人对于发现小问题的沾沾自喜,往往是难成大事的直观呈现。
第三,在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上自以为是,是表演给别人看;高度自信,是表演给自己看。
第四,表面看上去他知识很渊博,无所不知,其实只是读书读偏了,真正的读书人,是壮大自己,而不是炫耀自己比别人聪明。

人一旦自以为是后,就如王阳明所说,你学得越多,掌握的知识越渊博,其实就越给你带来伤害。因为自以为是是大树,遮蔽了你认知的一切,你唯一留下的只有那棵自以为是的大树,什么种子都不会发芽。

【44.6】原文: ——— 真理是简单的,不然,大家早就知道了
问:“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乱正学。”
先生曰:“人心天理浑然,圣贤笔之书,如写真传神,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固有所不能传也。后世著述,是又将圣人所画摹仿誊写,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远矣”。

【44.6】解析:
陆澄问:“后世学者们的著述过多,恐怕也会扰乱正宗的儒学!”
先生说:“人心和天理是一体的,圣贤写在书上,就像给人画像,不过把一个基本的轮廓展示出来,使人可以据此寻到画像的本人;至于人的精神气质、言谈举止,确实不能全然表现出来。后世的著述,是模仿抄写圣人所画,并且妄自加以分析评判,添枝加叶,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文才技艺,所以离圣人想要传达的实质就越来越远了。”

圣贤所说的每个文字,都是他心的呈现,所以要读原文,体会圣贤心法。 学习圣贤思想不要去看解读,只读原文,最重要是要知行合一去践行。不要以自己之昏昏,使人之昭昭,这是很麻烦的事。

【44.6】度阴山曰:
如果有人问你,“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是谁,你大概答不上来。但如果有人问你,慈禧是谁,你一定知道,就是那个祸国殃民的清朝老太婆。很多人总是把简单的东西搞复杂,就如慈禧太后这个谥号。同样,真理也是如此。顾城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但我知道,它一定是简单的,要不人早知道它了。顾城说的是真理。

中国古人常讲,大道至简。意思是,真正的人生大道理,生存真理都是特别简单,妇孺能知的。孔子说,仁者爱人,这就很简单,要注意的是,孔子所谓的“人”可不是所有苍生,而只是当时的贵族阶级。墨子则说,要兼爱天下人。只要是个人,我们就都要爱。如此简单的真理,被后人解释得神乎其神,复杂艰涩。“仁者爱人”四个字,就能写出一本书。

只要发自真心地去爱别人就是了,搞那么多理论,把一个人人都能明白的真理解释得“山路十八弯”,最后连自己都蒙了。王阳明说,真理这玩意儿就像一幅简单勾勒出的肖像画,大家一看,原来是这样。但自作聪明的人觉得圣人画的这画肯定没这么简单,于是左一笔右一笔地涂抹,最后,这幅画就成了一幅复杂的油画。

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两种恶果:

第一,真理这幅肖像画升级为油画,它就成了艺术。艺术不是人人都懂的,所以很多人就放弃了追求真理,放弃了遵循人生大道理。他们一致认为,真理这玩意儿是圣人玩的,咱们普通人怎么玩,咱们只能玩玩人欲。
第二,一旦对朴素的真理添油加醋,人就只会在理论上付出精力,而少了许多行动。最后导致的就是知行不一。

中国传统哲学,是以儒学为根基的。事实上,儒释道三家,道家哲学最深奥,其次佛家,最简单的才是儒家。中国人选择了最简单的儒家,而不是道、佛,已足以说明,真理就是最简单的,若想让所有人能知能行,只有最简易的哲学才可以。

孔孟之道,一以贯之,忠恕而已;
阳明心学,一以贯之,这个“一”就是心,就是良知。

为人处世凭良知,这就是阳明学的真理,非要把阳明学搞得高深莫测,不但是画蛇添足,而且是贻害众生,是人类的最大敌人。我们常常为真理涂脂抹粉,掩盖了它的本来面目,我们要认清它,必须为它卸妆。这卸妆的工作是最难的,但最难的事,有人却做得不亦乐乎,做得很成功。

而对最简单的事情,我们却丧失了认清和处理它的能力。你对父母孝顺吗?你对工作忠诚吗?你对身边的人友好吗?这些简单的事,认识和做起来,在今天非常费劲。所以,顾城才说,真理一定很简单,否则,大家就都懂了。

不给真理涂脂抹粉,不把真理搞得复杂的唯一途径,就是遵循经典,回归本心。因为所有的真理、经典,说的都是一件事:真心!

【44.7】原文: ——— 阳明学大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问:“圣人应变不穷,莫亦是预先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讲求得许多?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后世所讲,却是如此,是以与圣人之学大背。周公制礼作乐以文天下,皆圣人所为,尧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删述《六经》以诏万世,亦圣人所能为,周公何不先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圣人遇此时,方有此事。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先有个明的工夫。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
(善、恶)日:“然则所谓‘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
日:“是说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44.7】解析:
陆澄问:“圣人能够根据情况随时应变,莫非这也是事先就预备好了的吗?”
先生说:怎么能预先准备得那么多呢?圣人的心像是一面明镜,只需它十分明亮,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反映的,能够随着感触而应付自如。镜子里不会有先前所照见的东西存留,也不可能有没有照过的东西事先出现在镜子上。如果后人是这样认为的,那就与圣人的学说大不相同了。周公为教化世人制定礼乐,这是圣人们都能做到的事,那么尧舜二帝为何不先行亲自制定而要等到周公来做呢?孔子删订《六经》以昭明后人,也是圣人们都能做的事,周公为什么不先行亲自删定而等孔子来做呢?所以说圣人只有处于恰当的时代,才会有恰当的作为。就怕镜子不够明亮,无法照出镜前的东西。根据情况随机应变就像是用镜子,学者们所须只是先下工夫使自己这面镜子保持明亮。学者只担心自己不能心如明镜,而不须担心自己明镜般的心不能应付发展的变化。”
陆澄说:“那么程颐先生说的‘宇宙间混沌无物时,就已经有万物之理在冥冥之中存在了’,这句话如何解释?”
先生说:“这句话本身正确,只是世人不能正确理解,也就有了毛病。”

【44.7】解读:
所谓心生万法,是圣人的心如明镜,只是一个,随感而应,无物不照。在我们心上去明德时候,将来会应变无穷,让自己的良知空空荡荡,让自己这颗心空空灵灵,让自己不要事先着于一些东西,这样你就能够不断地动而愈出,所以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学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变之不能尽。我们要沉下心,沉住气,敢于在心上用功,损去不明和贪欲,建设自己心灵品质。问题会消失的。

【44.7】度阴山曰:
有人问王阳明,圣人做事前是不是有所准备,有所预料。
王阳明的回答是:圣人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预知未来的事,他们只是心如明镜,物来则照。不担心能否创建事功,只担心镜子是否明澈。

圣人遇其时才有其事,时不来,不会去刻意争取,时来了,良知光明,自然就能水到渠成。

周公制礼作乐,尧舜也能。为何尧舜不为?因为那个时代,还不是制礼作乐的时候。周公也能创建儒学,为何要等到孔子来创建?原因就是周公那个时代还不需要儒学。

人要成事,被万众瞩目,必须具备三大要素:才、气、势。

拥有改天换地的才能,无往而不利的气场,历史大势。
心如明镜,除了自身才能外,必须有观察大势的能力。

确切地说:在什么样的时间就该做什么样的事。

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这就是知行合一。
对的时间,你的能力有了,事情其实也就成了。

人之所以纠结,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在正确的时间没有做正确的事。有人之所以终生碌碌,也不过是因为在无数对的时间没有做对的事。

44.8】原文: ——— 善恶没有止境,只能止于人心
“义理无定在,无穷尽。吾与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谓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
他日又曰:“圣如尧舜,然尧舜之上善无尽;恶如桀纣,然桀纣之下恶无尽。使桀纣未死,恶宁止此乎?使善有尽时,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见’?”

44.8】解析:
”义理不会有固定不变的所在,它根本无法穷尽。所以我跟你讲学,你稍有收获,就停滞不前,是不对的。即使再学习十年、二十年,以至五十年,也不能停止。“
一天,先生又说:“尧、舜二帝已经十分圣明了,但在尧舜之上,善还没有穷尽;恶人最多做到桀纣了,但在桀纣之下,还有无穷无尽的恶。而且即使桀纣还未死,残恶在他们这儿就到了尽头了吗?假如善会有穷尽之时,周文王何会感叹道‘始终追求天理却依旧没有遇到过天理’呢?”

44.8】解读:
每个人心中既住着一个尧舜【yáo shùn】,也住着一个桀纣【jié zhòu】,问题的本质,其实就是小我在作怪;对治问题的根本,就是在心上去除桀纣之恶。不能笑话别人,轻人就有无量无边罪,因为人人都有一颗无尽宝藏的心。一念转了就可变成好人,轻人的时候就把别人给葬送了,自己不明才会轻人。

【44.8】度阴山曰:
传说中,尧、舜是天底下一等大善人。尧就像太阳,无时无刻不照料着天地万物,直到死去;舜更不用说,即使他的老爹和弟弟三番两次谋杀他,但他仍然秉承孝悌之道。两人的善,被后来的儒家门徒奉为善的最高级,无人可以超越。

至于恶的代表人物,非桀、纣莫属。纣好像是桀的转世,两人恶的形式都那么相似:都毫无底线地奢侈,喜欢美女,诛杀忠臣,与人民为敌。人民一听到他们的名字,就魂不附体,如果不是商汤和周武王横空出世,干掉了他们,不知道天下苍生要受多少苦。

王阳明说:义理没有固定的处所,也没有穷尽的可能。所谓义理,就是善,善没有穷尽的可能,我们终生追求善、行善,就算活上一万年,也见不到它的止境。

善的对立面——恶,同样如此。为善为恶,都没有止境。

你这就明白了,为何有些人为善,却不得善终;有些人为恶,却寿终正寝。原因就在于,他们的为善和为恶都没有抵达最高峰,所以,善恶终有报,却未必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无论为善还是为恶,关键点在心安。

你若做件坏事,是心安的,那你就做;
你若做件好事,是心不安的,那你就不要做。

问题恰好相反,我们做好事时是心安的,做坏事时是心不安的。所以相对于我们的心而言,为善是天理,为恶是人欲。为善为恶,看似没有止境,但其实止境就是我们的心。

桀、纣的心始终停留在恶那里,于是一直为恶;
周文王的心始终停留在善那里,所以一直为善,而且风雨不改,雷打不动。

【44.9原文: ——— 阳明心法:事上磨炼
(静亦定,动亦定) 问:“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生曰:“是徒知养静,而不用克已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44.9】解析:
陆澄问:“静养的时候也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清晰,可是碰到具体的事情就不能再依据自己的思路去做,为什么?”
先生说:“这是你只懂得静心修养,却不下工夫来克制自己的原因。这样的话,遇到具体的事情就会觉得思路不稳。人必须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磨炼自己,才能稳,才能‘静亦定,动亦定’。”

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真正的定,是指心定。道由心悟企靠坐也。

【44.9】度阴山曰:
有部叫《双旗镇刀客》的电影,主人公是个小孩,武器是双刀。后来他干掉了号称一刀仙(大概是杀人只用一刀)的第一大坏蛋。但和一刀仙决斗前,他心惊胆战,毫无信心,还请了位吹牛皮的高手。因为那位吹牛皮的高手不敢来,所以小孩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这部影片如果从心灵鸡汤的角度来讲,它告诉我们,千万别小看了自己。从阳明心学的角度来讲就是,你不去事上练,就永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厉害,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良知有多小。

“克己”是克制私欲、存天理、去人欲的意思。

王阳明说,人必须去事上磨炼,其实就是要克己。但怎样克己呢?整日端坐,想尽各种方式抵御诱惑,这算克己吗?根本不算,因为没有现实的诱惑在,你把自己想得多么伟大都可以。

人必须去经历诱惑的事,只有在事情上抵御住诱惑,才算是克己了。

为什么要去事上磨炼呢?

因为你的心在腔子里是心,到事物上才是理。若没有理,也就等于你没有心,因为心即理。去事上磨炼,得到的种种道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在磨炼你的心。有人号称是有良知的人,必是他做了很多有良知的事,否则,众人怎么可能知道他是有良知的人呢?

良知必须体现到现实中来,才是真良知,你也才能知道你的良知到底多光明,多黑暗,多大!

【44.10原文: ——— 只顾眼前利益,才是大赢家
问上达功夫。
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 ‘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功夫。”

【44.10】解析:
陆澄求教参司天理的功夫。
先生说:“后世儒生教人,才涉及精微之处,便说不应当学参悟天理的功夫,只学一些简单的基础知识和思想方法,于是将‘上达’和‘下学’分开了。凡是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口中能讲的、心中能想的都是‘下学’;而那些眼睛不能看的、耳朵不能听的、口中不能讲的、心中不能想的就是‘上达’。比如说树木的栽种灌溉,都是属于‘下学’,至于树木的生长休息、树枝繁茂,就是‘上达’,不会被人力干预。所以凡是那些能够用功学到、用语言告知的,都只‘下学’,‘上述’只存在于‘下学’当中。凡是圣人谈到的虽然极其精微,但也只是‘下学’而已。学者只需在‘下学’的功夫里用功,自然而然就能到达到‘上达’的功夫,而不必要在别的地方去寻‘上达’的功夫。”

【44.10】度阴山曰:
大部分历史伟人回顾或者是别人撰写他们的人生履历时,我们都会发现,他们从小就树立了远大的理想,或者说是雄心壮志。我们不必对此当真,因为为了渲染他们的超级能力,历史学家使用了“事后追溯”的手法,以引导我们相信,伟大人物从小就不平凡。

有人问王阳明:如何通达天道?其实也就是问,如何树立和实现远大理想。
王阳明说:种下一棵树,别管它到底长多大,只要尽心尽力灌溉培育就是了。

上达在下学里,下学就是努力做好眼前的事,做好眼前的事,上达就在其中。
看似只顾眼前,没有雄心,其实这才是最大的雄心。

【44.11原文: ——— 什么是工匠精神
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功,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44.11】解析:
陆澄问:“如何在‘惟精’、‘惟一’上下工夫?”
先生说:“‘惟一’是‘惟精’的目的,‘惟精’是‘惟一’的功夫,‘惟一’并不是在‘惟精’之外的。‘精’的部首为‘米’,就用米来作比喻。‘惟一’是要让大米纯然洁白,但是如果稻谷不经过舂簸筛拣【chōng bǒ shāi jiǎn)】这些‘惟精’的工夫,大米就不可能纯然洁白。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等,也皆是为了获得‘惟一’而进行的‘惟精’功夫。另外,‘博文’是‘约礼’的功夫,‘格物致知’是‘诚意’的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功夫,‘明善’是‘诚身’的功夫,也都是这个意思。”

【44.11】度阴山曰:
很久以前,有个厨子叫庖丁,此人最擅长的就是杀牛。他给魏王现场表演宰牛,手所接触的地方,肩膀所依靠的地方,脚所踩的地方,膝盖所顶的地方,都哗哗作响,进刀时音律和谐,看他宰牛,哪里是看宰牛,简直是在欣赏一场艺术。

魏王看到最后,眼睛都直了,问他:“你宰牛的技术怎么高超到这种程度?”
庖丁平静地回答道:“要依照牛体本来的构造去宰去解,刀刃要始终像刚磨过一样锋利。每当碰到筋骨交错、很难下刀的地方,便要格外小心,提高注意力,动作缓慢,把视力集中到一点……”

这就是庖丁解牛。它给我们熬了一碗这样的鸡汤:

做任何事只有做到手到、眼到、神到、心到,才能创造奇迹。

最终的一点就是要心到,以阳明心学的语境而言,就是用心。用今天的话语来讲,就是工匠精神。

工匠精神,不要把工作当成谋生的工具,要树立一种对工作执着,对所做事情、所制产品精益求精、精雕细琢的精神。
也就是说,把最简单的事、最简单的动作,不停地用心重复,做到极致,到最后,你就是大师。

归根结底,就是用心。

精研、专一,说的就是这种用心精神。王阳明以米为喻:我们若想吃到纯净洁白的米,必须聚精会神地用心精研,把米舂簸筛拣精选,做到这一点,就会抵达专一境界。

心即理,人的心是无穷的,因为我们心上有个良知。

肯用心就是肯致良知,良知无所不能;肯致良知,就能解决人生中的一切问题。
肯用心就有无限可能,就能达到无限阔达的人生境界。
致良知的过程,就是用心的过程,就是工匠精神的展现。

在我们的生活和工作中,总能见到那些把工作和生活打理得特别好的人,做同样一份工作,他就是做得比你好。就如同样建造一座塔,喻浩就比你想得多。大家的智商层面都差不多,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家用心的程度。工匠精神,就是用心!

【44.12原文: ——— 人生最遗憾的,就是做了很多半途而废的事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44.12】解析:
先生说:“认识(知)是实践(行)的起点,实践是认识的成果。圣人的学问只是一个功夫,认识(知)和实践(行)不能分开当作两回事。”

【44.12】度阴山曰:
《中庸》说:“君子遵道而行,半涂(即“途”)而废,吾弗能已矣。”这就是“半途而废”的典故。

大家可能看过这样一幅漫画,一个挖井人,挖了很多坑,有的坑下面就是水源,但他没有挖下去,而是潇洒地扛着铁锹离开了。

人生在世往往做事半途而废,为什么会如此,原因只有一个:没有搞明白知和行的关系。

王阳明认为:最完美的人生体验,就是知是开始,行是结束。如同一条直线的两头,离了哪一头,都不是直线,也不是完美。半途而废,就是我们只有直线的开头,却没有这条直线的结尾。

知,是良知,只有我们依凭良知判定的行动,才是好的开头,也才能有好的结尾。那些半途而废的人,往往都是没有依凭良知的判断去行动,所以虎头蛇尾。

如果我们的视听言动都是发自良知,那当我们遇到困难时就会回溯起始点。当我们知道起始点是正确的,我们就会一往无前,绝不会被困难阻挠。最终,就能达到知行合一。

圣人的学问,只是一件:知行是一回事,绝不会分成两件事。

没有行动到底,就没有开花结果,没有开花结果的行动,就不是真的知,直白而言,就不是良知,而只是简单的知道。

【44.13】原文:
”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说之。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曾点言志,夫子许之。圣人之意可见矣。”

【44.13】解析:
先生说:“漆雕开对孔子说:‘对于做官,我没有自信。’孔子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子路让子羔在费地担任地方官员,孔子说:‘陷害别人的孩子。’曾点对孔子讲自己的志向,孔子表示赞许。由此可以看出孔子的心意。”

【44.14原文: ——— 真正的宁静,就是去事上练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
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
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
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喜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主,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44.14】解析:
陆澄问:“当一个人静处以存心养性时,可以看作是‘未发之中’吗?”
先生说:“如今人们存心养性,仅仅是定气养神。宁静下来的时候也只有气得到了安定,全然不能算作是‘未发之中’。”
陆澄说:“‘未发之中’就是‘中’,这难道不也是寻求‘中’的功夫吗?”
先生说:只要去人欲、存天理,就可称为功夫。静时念念不忘去人欲、存天理,动时也念念不忘去人欲、存天理,无论宁静与否。如果依靠宁静时存天理,不但渐渐会有喜静厌动的毛病,而且其中诸多毛病,只是暗藏下来,最终不能铲除,遇事随时而生。如果以遵循天理为重,怎么会不宁静?以宁静为主,但不一定能遵循天理。

未发之中:慧云含润,是内圣,是心中已经有了智慧。把不明和人欲去除才是功夫。循理就是以良知而行。

【44.14】度阴山曰:
正如王阳明所说,人长期处于外在宁静的状态中,就会养成喜静厌动的毛病,这些毛病在平时不会发作,一遇事马上就会显露出弊端来。

朱由检(崇祯)末年,半吊子心学大师刘宗周在朝中担任要职,朱由检面对风起云涌的反抗军和满洲人的不断侵袭,手足无措。
他问刘宗周:天下如何能宁静?
刘宗周回答:心静则天下静。
如你所知,刘宗周是个半吊子心学家,他根本不懂心学的真谛。
朱由检问,如何才能快速有效地解决盗贼问题。
刘宗周回答,以仁义治国。

这是儒家最蹩脚处,正如一房屋失火,儒家不教人如何灭火,反而就在火堆旁大谈如何防火。乍一看,感觉他们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正是他们的主张——静——在支配着他们。

王阳明认为,人常常喜欢安静,并且在安静中修炼,这等于是自掘坟墓。人生中有很多问题,都不是能靠宁静解决的,必须跳出宁静,去事上磨炼,才能在遇到问题时,快速有效地解决。遇到问题,大谈仁义道德,这是智障做的事。

宁静不是不可以,但在宁静中要有存养天理的意识,这存养天理的意识必须成为经验,而经验必须去事上磨炼。纯粹的宁静,只是枯木死灰,于事无补,相反,还会给当事人带来更大的灾难。

真正的宁静,是“鹰立若睡,虎行似病”。老鹰在山巅休息时,像是睡着了,但它时刻在监控着猎物,老虎行走时半死不活,可一旦发现猎物,立即就能发出雷霆一击。

能有这样的效果,全在于它们平时的训练——小鹰和小老虎就没有这样的本事——所谓宁静,其实是在休养生息,当转化成动时,就会天地失色。

【44.15原文(不器): ——— 何谓正确:对的时间、对的空间做对的事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皙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
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著一边,能此未必能彼。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44.15】解析:
陆澄问:“孔门的弟子们谈论他们的志向,子路和冉求想要担任政事,公西赤想要从事礼乐教化,多少有些经世致用的意思。但曾皙说起来像耍着玩一样,孔子反而赞许他,是什么意思呢?”
先生说:“子路、冉求、公西的志向都带着点主观的揣测、武断而又绝对,带有这种的倾向,便会偏执于一方面,能做这件事未必能做那件。曾皙的志向没有此种倾向,只不过是‘在自己的条件下行事,身处夷狄,就做夷狄能做的事;身处患难,就做患难中能做的事,无论在哪都能依据情势,必然自得’了。前面三人是孔子所说在单方面有才能的人,而曾皙是孔子所说的在多个方面有才能的人。然而他们三人,个自才能卓著,而不是世间那些只讲讲而不实的行人,所以孔子也会赞许他们。”

【44.15】解读:
重点:何为不器?

‘不器’是开发心中宝藏,但凡不器者已经在重新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但凡器住的人就意必之私,他的命运是不能改变的。所谓不器就是要超越命运。

【44.15】度阴山曰:
孔子赞赏曾皙,因为曾皙心上没有主观和绝对,没有把自己限死在一个所谓的人生规则中,所以他一定是个能在任何时间和空间,做正确事情的人。

何谓正确?

无非就是适应所有的空间,在各种空间里做符合天理的事:

身处荒蛮之地便做身处荒蛮之地该做的事,
身处患难之时便做身处患难之时该做的事,无论何种情况都能恰当自处。

这个“恰当自处”,就是适应各种情景做正确的事。

你在屠宰场,就不能念佛、假慈悲;你在寺庙,就不能谈屠宰猪羊的事,空间变了,你也要随着改变,而不是胶柱鼓瑟,刻舟求剑。

人处清净时,谈仁义道德,谈心性大义,易如反掌。只有在身处逆境、困境时,还有仁义道德、心性大义在骨子里,并且将其呈现出来,才是真的不易,才是真的伟大!

【44.16】原文: ——— 远大理想和谋生目标不同
问:“知识不长进,如何?”
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
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44.16】解析:
陆澄问:“知识没有长进,该怎么办?”
先生说:“做学问首先须有一个根基,然后从根基上面下功夫,慢慢地循序渐进。道家说用婴儿作比,说得很精辟。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还未成形时只是一团气,完全什么都没有。待他出生后,方才能够啼哭,之后能够笑,然后认识父母兄弟,既而可以站立、行走、背、拿,最后世上的事情已经无所不能。因为婴儿的精气日益充足,筋骨也越来越有力气,头脑则越来越聪明。婴儿并非出生便具备了各种能力,所以须要有个根基。对立也是从涵养起喜怒哀乐各种情绪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慢慢培养起来,才能够立足于天地之间让万物随其本性生长。后代儒生们不懂得格物的学说,却觉得圣人看起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于是妄想一开始就把学问讲求完,哪有这番道理!”
先生又说:立下志向用功夫做学问,就好比种树。开始发芽时没有树干,长出树干时没有树枝,长了树枝后才长叶子,叶子长好后才开花、最后结果。种上树根的时候,不要事先想着生枝、长叶、开花、结果,只管培土灌溉。因为空想也是无益。只要不忘尽心培土灌溉,怎怕没有枝、叶、花、果?”

【44.16】解读:
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

何为知识不长进?

学习中华文化不是指学习知识,是指成长,不长进是指没有成长。是要解决问题。
初学时,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有耕耘,必有收获。
学圣贤思想不能速成。问自己是否有米下锅?是否在用功?

【44.16】度阴山曰:
有个寓言说,有两个猎人去打猎,他们看到天上飞过一只鸟,于是将箭上弦。正要拉满弓,其中一人说:“咱们烤了吃。”另外一人不赞同,说要红烧。两人吵起来,吵了许久,鸟已经飞走了,二人连根鸟毛都没有得到。很多人都树立过远大理想,于是就像鸭子一样伸出脖子,盯着那个理想,忘记了脚下的路该怎么走。

人树立大理想,没有问题,这就譬如爬山,大理想是山顶,可我们千万别忘了小理想,这个小理想就是脚下的每一个台阶。站在第一级台阶,最现实的理想就是如何爬上第二级台阶,而不是山顶。

远大理想这玩意儿,千万别说出来,即使说出来,也千万别当真。远大理想是成功后才能说的,而且说得越烂漫,就越吸引人。

那些成功的人,往往都是埋头苦干。正如王阳明所谓的种树一样,种下根芽后,只需要栽培灌溉,不必想到往后的枝、叶、花、实。空想这些有什么用?只要不忘栽培灌溉的功夫,何必担心没有枝、叶、花、实?

要获取我们需要的成功,至少要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我们所树立的理想必须是以良知为灵魂的。确切地说,是发自我们本心的,有益于大多数人的理想。
第二、一旦树立这种理想后,就不要总时常挂念它,只是一门心思地去做些符合道义的事,尽一切可能无限地接近它。关注当下,把当下的每一步走好。
第三、远大理想和谋生目标截然不同。开个商店,只是为了糊口,但开个跨界超市,就是为了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是为远大理想。

人生的成功就是每一个正知正念主导下的细节的链接,这是一条悠长的链条,缺少哪一环都不成。因此,现在就立下伟大志向,然后暂时忘记它,走好每一步。

【44.17】原文: ——— 怎样读书最有效
问:“看书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44.17】解析:
陆澄问:“读书时看不懂含义,怎么办呢?”
先生说:“读不懂主要是因为你只求明白字面上的含义,钻牛角尖。这样的话,倒不如专门去做程朱的学问。他们做学问极其清楚明白,看得多,而且解得通。但也只是终生没有收获。做学问必须在自己的心上苦下工夫,凡是看不明白、想不通的,回到自己的内心仔细体会,这样就能明白了。《四书》《五经》所阐述的不过是个心体,这个心体就是所谓的‘天理’,体明就是道明,再没有别的。这才是读书做学问的关键。”

【44.17】解读:
当我们的心不受任何外物所障蔽,维持安宁、虚静和专一的本真状态时,心就会如同明镜一般,映射出万事万物之理。心即理也,心外没有理,心外没有物。

学习时,读懂还很浅,重要的是体证,让它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反复体当。
心体即是所谓道。心体明就是道明。

【44.17】度阴山曰:
王阳明创建心学后有弟子问他:“该如何读书?”
王阳明回答:“读经典(儒家经典)。”
弟子再问:“经典就那么几本,读了真有效吗?”
王阳明回答:“当然有效。所谓经典,全是古人呕心沥血以良知创作而成,它说的全是人性的事,如果你对人性了如指掌,世上还有什么事不能了解,不能做到?”

众弟子不禁赞叹起来,王老师能创建一门学说,并立下赫赫战功,德行高超,全是因为只读那几本经典的缘故啊。

王阳明在创建心学之前,可谓无书不读,正是因为有这些阅读积累,他才能从量变到质变,创建心学。这也就是说,王阳明给弟子们的读书建议值得商榷,他因为读了太多书,知道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无用的,可他的弟子们没有他的经历。没有经历,就没有体悟,没有体悟,却照搬别人的鸡汤,非中毒不可。

王阳明在给家人的信中,提出了最有效的读书方法:

第一步,泛读,有书就读;
第二步,精读,挑选你认为最好的书,持续不断反复地读;
第三步,是最重要也是最要命的,那就是自得于心。

自得于心:形成自己的思想。不形成自己的思想,就算你读书破百万卷,也是个有脚书橱、别人的传声筒。

形成自己的思想之所以最要命,就是因为它特别有难度。越是智商高的人,就越有难度。因为他接收别人的思想速度快,能轻而易举读懂别人的思想,或者说,别人的思想会快速地进入他脑里被他铭记,各种各样的思想全部进入他的脑袋,塞得满满的,他自己的思想就没有了立锥之地。

你若想最有效地读书,非得建立自己的思想不可。其实在王阳明看来,你的思想本就有,是与生俱来的,你所做的就是把它激活。而激活的手段就是读别人的书,别人的书是一把钥匙,只要你肯用心,就能打开本有的宝藏。我们应该把别人的书当作是资料和工具书,绝对不能把它当成思想本身。

实际上,怎样读书最有效,不在书,而在人。即是说,你读书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说,读书可以改变自己,这是客套话。如果一个人能轻易地被一本书改变,那实际上是件可怕的事。你能被《论语》改变,自然也能被《金瓶梅》改变。
还有人说,读书使人增长智慧,这是虚无。读书不可能使人增长智慧,通过读书形成自己的思想才能。
又有人说,读书可以发家致富,那是从前的事。现在这个社会,只要你读完大学,熟练运用互联网,你就有机会发家致富,真要想发财,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真正最有效的读书方式,其实就是顺其自然地读书,没有目的,读书本身就是目的。正如食色一样,它是我们的本能。

如果你有意识地去读书,那就不是最有效的读书方式,正如你有意识地去食色一样,都失了心的本体。读书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读你爱读的,不读你不爱读的。如同生活中的乐趣有无数种,不一定非要读书。

【44.18】原文: ——— 心外什么都没有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
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44.18】解析:
‘让心空灵明澈而不愚昧,就会具备了各种道理,万事万物也从这里显现。’在人心之外再无天理,也无事物。
有人问:“朱熹先生说过:‘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这句话正确吗?”
先生说:“心就是性,性就是理,‘心’和‘理’之间掺入一个‘与’字,恐怕会将‘心’‘理’分开。这就要求学者善于观察和体会。”
有人说:“人人都同样有心,而心就是天理,那为什么有的人善良,而有的人却不善良呢?”
先生说:“恶人的心早已失去了它的本体。”

【44.18】解读:
所谓心外无事、心外无物,是指世界万物本就在这里,但它究竟怎样,取决于我们自己这颗心如何看待。
我们要提高心灵品质,去掉不明和贪欲,明了心就明了万事万物。

朱熹:心与理,是把心与万事万物分开了。
先生:心即理

去掉心上的不明与贪欲,再看万事万物时,才能真正看的明白。

恶人也有良知,只是当下失去了心之本体,即心被不明和贪欲所遮蔽。

结论: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就看小了,打开心中宝藏,放下浅知浅见,攀登更高的心灵品质。

【44.18】度阴山曰:
几万万年前,有颗类似鸡蛋的椭圆体在暗黑的宇宙中飘浮着,四周死一般沉寂,就像今天的宇宙飞船在太空中一样。在鸡蛋里,住着一位叫盘古的神仙。他睡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类似鸡蛋的东西里,沉闷抑郁。他摸到了身边的斧头,用尽全身的力量劈了出去。

但“鸡蛋”只裂了一道痕,盘古气冲斗牛,一念咒语,斧子成双,自己站在中央,伸直两条拿着斧子的胳膊,以自己的身体为轴,两条胳膊逆时针光速般旋转起来。鸡蛋裂开,上面的部分慢慢上升,成了天;下面的部分逐渐下移,成了地。盘古累得心肺震荡,坐下歇过后,一站起来,脑袋就碰到了白云,仍然感到压抑。盘古再怒,脚踩着地,手举着天,身体急剧变大,大叫一声:“我开!”

天于是被他撑得奇高,地于是被他踩得奇低。做完这件事后,盘古累得五脏俱裂,这位顶天立地的汉子倒在了地上。

将要死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一颗扔到天上,由于扔得很远,所以成了月亮;一颗扔得很近,于是成了太阳。盘古在呼出最后一口气后死去了。但他的尸体却创造了万物。

他嘴里呼出的气变成了春风和天空中的云雾,声音变成了天空中的雷霆,千万缕头发变成满天星斗,鲜血变成江河湖海,肌肉变成千里沃野,骨骼变成树木花草,筋脉变成道路,牙齿变成石头和金属,精髓变成明亮的珍珠。

盘古倒下时,他的头化作了东岳泰山(在山东),他的脚化作了西岳华山(在陕西),他的左臂化作南岳衡山(在湖南),他的右臂化作北岳恒山(在山西),他的腹部化作了中岳嵩山(在河南)。

盘古牺牲自己,创造了天地,成为我们中国人铭记在心的伟大人物之一。

没有盘古那份要开天辟地的心,就不可能有开天辟地这回事,所以,心外无事;
没有盘古开天辟地这份心,就更不可能有开天辟地这个天理,所以,心外无理。

心外无理,由此可知,所有天理都在我心中;心外无事,由此可知,所有事情都从心出。天下万事,皆不在我们心外,只在我们心内。

每个人心中都有天理。我们在西方影视剧中经常能看到法庭审案的场面,在法官的右侧,有两排人坐在那里,他们就是陪审团。其主要任务就是,倾听原告被告以及他们的律师在法庭上诉说案情。最后,他们这些人会私下开个会,举手表决,决定被告是有罪还是无罪。

所有的天理、道理和真理都在我们心中,既然是真理和天理,那它就符合善,即是说,我们每个人,不需要专业知识,就能判定谁对谁错。因为我们心中有个能判定是非的良知,所以,人人心中都有天理,人人都能判定是非善恶,人人也就是平等的。

当我们离开了心,不用心去判定是非对错时,那就没有是非对错,没有理了;正如我们不用心去做事,事情就不能成一样,是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心即理:以人对事物而言,则在人为心,在物为理。

以盘古开天辟地这件事而言,在盘古这里是心,在开天辟地上就是理,这也正重新诠释了王阳明那句“心在物为理”的话。所以,心和理是一回事,只是内外的叫法不同而已。心外什么都没有,不动心,就是让自己成为鸡蛋里的盘古,永远混沌,但一旦发作,必将天翻地覆。

恶人,到底是什么人:

1510年,王阳明在江西庐陵做县令,公安部门捉到一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王阳明在取得无数证据后,迅速做出秋后问斩的判决。

有弟子问王阳明:“人皆有良知,知善知恶,那为何会有坏人?”
王阳明回答:“坏人也是有良知的。”
众弟子不信,王阳明就把那个江洋大盗带进一密闭房间,当时正是盛夏,酷热难耐。
囚犯汗流浃背,王阳明说:
“如果你感觉很热,就把囚衣脱了吧。”
江洋大盗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脱衣服吗?”
于是他脱掉外衣,只剩下内裤。
过了一会儿,仍然很热,王阳明又说:“你把内裤也脱了吧。”

江洋大盗犹豫起来,王阳明就打开门,和在外面观赏的弟子们说:“你看,他虽然十恶不赦,但仍是有良知的,他知道什么是羞耻。”

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件事:坏人也有良知,坏人的人性也是善的。他之所以做出坏事,不是良知和人性变异,而是七情六欲出了问题。

坏人对七情六欲的掌控没有好人那么自律,所以总是被七情六欲驱使,做一些不被良知认可的坏事,天长日久,他们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坏人。坏人仍有良知,他知道做坏事是错的,所以绝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做。

儒家胸怀博大,包容天地万物,尤其是我们人类。所以无论是多么恶的人,儒家都认为他们仍然具有人性,仍然有良知在身,只是为情欲所左右,最终才成为坏人。

程颢开创了中国哲学家们的一个世界观:万物一体。所谓万物一体,就是把天地万物都当作自己身体、心灵的一部分,爱护它们,敬爱它们。你对自己的身体有多爱护,就应该以此心去爱护别人和万物。

在王阳明看来,我们之所以“万物一体”,是因为我们心中有良知。看到小孩要掉井里了,我们就会紧张,心就会不安。但小孩并非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为何我们会对此紧张呢?因为我们心中有良知,我们的良知有恻隐的成分,于是,就把我们和小孩联通到了一起。

按王阳明之前的思想家之见,当有人饥饿时,我们纵然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食物给对方,因为万物一体。如此,就更显得我们高风亮节,良知光明。爱天地万物,爱他人,看似理应如此。

【44.19】原文: ——— 省察存养,本是一回事
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44.19】解析:
陆澄问:“朱熹在《大学或问》中说:‘分析天理可以使它显得精干而不混乱,综合天理便可使其包罗万象,各个方面都无从遗落’,这句话正确吗?”
先生说:“恐怕并不全对。天理怎么可以分割开来加以分析?又何必需要综合?圣人所说‘精一’就已经把它说尽了。”
先生说:“省察是在具体的事情上存养天理,而存养天理就是在无事时反省体察天理。“

【44.19】解读:
万事万物,不要在方法上学,要得天理良知,在心上得。

今天的所有学习,都是为了达致良知,复心之本体。

其实有事的时候省察克治已经晚了,我们更重要的是每时每刻,平时就要去存养自己,存养其实有一种叫防于未萌之先,所谓的防于未萌之先的时候,你要给自己提出几条戒律出来,比如说我不说一句谎言,不去做不该做的事,直接就去让他不做就可以了,如果遇到事情再去省察总是有漏掉的时候,让自己掉下去的时候,所以最重要的是省察、存养都要时时刻刻去做。省察也是存养,存养也是省察。

防于未萌之先,时时刻刻省察,存养、省察是去掉不明和贪欲。观照和反省同时进行,忏悔掉。
贪欲,不利于自己、他人与社会的欲望。 先利己才能利他。

【44.19】度阴山曰:
曾国藩是省察存养方面的高手,也是凭借着省察存养,智商不高的他成为中国历史上两个半圣人中的那半个。

所谓省察,就是检讨自己的思想行为,用阳明心学的说法,就是认真检查念头发动时的一刹那;
所谓存养,就是保持赤子之心,修养善良之性。
在阳明心学这里,善良之性本具足,不需要外来的补足和修养,所以存养,就是光明良知。

当然,这只是理论,我们还必须有方法。曾国藩和大多数儒家知识分子的方法是写日记,记下每天的言行举止,然后在错误的言行举止上,省察存养,第二天不要再犯。

曾国藩还有自己的省察存养特色:功过格。做了件好事就记在功格里,做了件坏事就记在过格里,时刻提醒自己,要存天理、去人欲。

有事时反省体察不得力,多因无事时失于存心养性所致;
无事时反省存心养性不得力,多因有事时不能反省体察。
无论是反省体察还是存心养性,其实都是持续不间断的“存天理、去人欲”。

如果能将反省体察和存心养性合二为一,那就是圣人。

譬如你要走远路,存心养性就是粮食,省察则是指南针。指南针要提前准备,粮食也要提前准备,指南针在路上可用,粮食同样如此。所以省察存养,本是一回事,就如知行是一回事一样。

【44.20】原文: ——— 人的一生就四个字:人情事变
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
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

【44.20】解析:
关于陆九渊在人情事变上下工夫的学说,陆澄曾请教于先生。
先生说:“除了人情世变,世界上也再没有别的事了。喜怒哀乐不是人情吗?从看、听、说、做再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都是‘事变’。而事变也都体现在人情里,关键是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而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关键在于‘谨独’。

【44.20】解读:
观照为什么喜怒哀乐,不在事情上,在起心动念上观照,看住自己,自己的眼泪从哪里来?是委屈的眼泪还是惭愧的眼泪?不能简单看到自己的眼泪而是起心动念是什么?还有我们用了霹雳手段,为什么用这样的手段?是泄私愤还是在帮他斩断问题,重要的是你的起心动念是什么,而不是用了什么手段。不在事情本身上,在我们的起心动念,在我们的出发心上,这就叫学习,这就叫在日常的人情事变当中学习,处富贵、处贫贱、处患难就在这里学,无入而不自得。

谨独,独处时更要观照自己的起心动念。当行则性,当怒则怒。我们要问自己,为自己的起心动念?是心甘情愿的为家人做家务吗?

【44.20】度阴山曰:
所谓“人情事变”,王阳明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的情绪(喜怒哀乐)是人情,从这点而言,人情,就是我们的七情六欲;而事变,就是从视、听、言、动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也就是我们人生里的各种常态和变态的经历。

人情事变就是说,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人情”去应对“事变”。司马德文做皇帝时,刘裕把持朝政,他知道自己无法和刘裕抗衡,那就安心地做他的傀儡皇帝,这就是以自知之明的人情去应对刘裕把持朝政的事变。当他被废掉后,他又以平淡的心、毫无怨恨的人情去对待龙椅被别人撤走的事变。纵然面对儿子死亡的事变,他的“人情”也没有变态,依然号啕大哭。

以正确的人情对待事变:遇到该喜怒哀乐的事变,我们就喜怒哀乐。在“事变”中保持正确的“人情”,也是应对事变的高明之法。

王阳明说,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而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关键在于独处时要恪守本己。独处时,我们就要保持正知正念,不要有各种欲望的念头。你是否有坏念头,良知知道。它一知,你就立即改正。调整好自己的“人情”,才能解决以后的“事变”。

【44.21】原文: ——— 人只有一物:心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
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44.21】解析:
陆澄问:“仁、义、礼、智的名称,是人的心性发挥出来之后有的吗?”
先生说:“是。”
又一天,陆澄问:“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等等,这些善良或邪恶的情感也是心性展示出来的吗?”
先生说:“仁、义、礼、智是善良的心性。心性只有一个,从它外在形式上叫作‘天’,从它主宰万事万物的角度就叫作‘帝’,而从它的流传变化就叫作‘命’,它赋予人时称作‘性’,主宰人的身体时称作‘心’,但实际上心性只有唯一的一个。心性体现的时候,善待父母便叫孝,忠于国君就叫忠。以此类推,虽然它的名称数不胜数,但心性也只有一个而已。就好比一个人,他拥有的称呼也是无穷无尽的,相对于父亲他是儿子,对于儿子他又是父亲。但实际上这只是同一个人而已。所以人只需用功把心性参悟透彻,世上的一切道理出就会清楚明白。”

什么是德?

德,是心的善用和妙用。勤奋、勇气、仁爱、智慧等,都是德。 德的源泉是道,道的源泉是心 。

【44.21】度阴山曰:
南宋大将岳飞,对子女慈爱,对手下的将士爱如子女,与妻子恩爱有加,对皇上忠心耿耿,看上去,岳飞是个具备了仁义礼智的大好人。但他对敌人,却是残酷无情,从不宽恕。从这点看,岳飞又是个残忍的禽兽。

仁义礼智固然是人性,但它只是人性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人性呈现出来的表象,而不是人性本身。人性中有正的,比如仁义礼智;也有恶的,比如残忍、冷酷。王阳明认为人性是善,但这不是绝对概念,而是相对的。对亲人仁是善,对敌人的残忍,看似恶,其实也是善。

真正的人会针对不同的人发挥人性中正的或者是恶的部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恩怨分明和是非分明上,而不是老好人般地和稀泥。一个人总发挥人性中的正的部分,对任何人都宽容,对任何事都不计较,恰好证明了他不是个好人。对他人他事宽容的人,对自己也会宽容。对任何人和事都保持一致的平和,只能说明他不太在乎这些事,冷漠!

其实我们人只有一个东西,就是人性,而人性归根结底就是我们的心。我们的心会不断变化,在不同的情境里,针对不同的人,作出正确的判断,然后依此判断去行动。仁、义、礼、智、残忍、冷酷就是这人性指导我们做出的行动,所以王阳明才说,这些看上去特别正能量的人性,其实只是人性的表象。人应该对境应感,对父母是这样,对敌人就要那样。

每个人最终表现出来的都是人性,区别在于,圣人表现得特别精准到位,庸人则表现得乱糟糟,坏人则故意逆人性而动。

【44.22】原文: ——— 如何修习阳明学
一日,论为学工夫。
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

【44.22】解析:
有一天,大家讨论为学的功夫。
先生说:“教人如何做学问,绝不能偏执一个方法。初学者心猿意马,心中考虑的多是个人私欲而不能够集中精力,因此,姑且可以教他学习静坐,安定思绪,平息心中私欲。久而久之,当他的心思渐渐安定,如果还一味让他像槁木死灰一般悬空静坐,也没有什么作用。在这个时候就须教他做反省体察克制私欲。省察克治的功夫是不能间断的,就像铲除盗贼,要有彻底清除的决心。没有事的时候,一定要把好色、贪财、慕名等私欲逐一搜出来,然后将其连根拔起,使它永不复发,才觉痛快。平时则要像猫捉老鼠,一边用眼睛看着,一边用耳朵听着,有丝毫的私心杂念萌动的时候,就要立马斩钉截铁地把它克服掉,绝不能姑息纵容,让它有放松机会,不包藏它,更不能让它有生路,如此才能尽扫心中的私欲,这才是真功夫。到了心中再无私欲需要克除,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做端坐拱手状。虽然也是什么都不想,但却不是初者能做到。初学时必须专注思考省察克治,也就是想如何使意念专诚,只思考一个天理。到了天理纯正圆满的境界,就真正‘何思何虑’了。”

【44.22】解读:
什么叫功夫?

去人欲,存天理就是功夫。也可以说是念念存天理。
不明和贪欲就是人欲。
人欲天理不并行。

初学第一阶段时:静坐息思虑,静能生慧。

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

初学第二阶段久之:省察克治(内省观照克制)

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
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

第三阶段如何省察克治?

拔去病根,永不复起,不留后路。

初学的三个阶段:

静坐息思虑
看到问题省察
拔去病根,永不复起

【44.22】度阴山曰:
1508年王阳明创建心学后,提出了著名的王门四规,即:立志、勤学、改过、责善。

立志,就是以做好人为志向;
勤学,就是勤奋学习经典;
改过,就是要不停地行动,只有不停地行动才能产生过错,然后快速改之;
责善,就是交往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与朋友的交流中,提升自己,以朋友的智识磨炼自己。

王门四规是学习阳明心学的门槛,而本段落所提到的方法,则是学习阳明心学的不二法门。

人生在世,未接触阳明心学前,总是劳心劳力,整日都在忙碌。这种忙碌不仅局限在身体上,更在精神上,我们的心永远都无法安静下来,所以王阳明指出,第一步就是,静坐。通过静坐,把心上所有的繁杂全部去除。

心安静下来后,还要“内省体察、克制私欲”,所谓“内省体察、克制私欲”,就是要去事上有意识地磨炼自己的心,最终让心不被动,让心控制万事万物,而不是被万事万物控制心。

王阳明举的例子就是猫捕捉老鼠,猫在老鼠洞前等待时,是聚精会神的:一边用眼睛盯着,一边用耳朵听着,一动不动,除了捉老鼠的念头外,全无他念。人也应该如此,私念一起,立即克除,绝不能给它生存一息的机会。如果按照这种方式做了,那最终就能抵达“何思何虑”的境界。

修习王阳明心学步骤如下:

第一,遵守王门四规——立志、勤学、改过、责善。
第二,静坐(禅宗式),将自己的心放空。
第三,省察克己,去事上磨炼心,达到“此心不动,随机而动”的境界,此心不动,就是不要被动。
第四,静坐(儒家式),如猫捕捉老鼠一样,捕捉自己心里的私念。

【44.23】原文: ——— 鬼,是由良知制造的
澄问: “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 “只是平日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 “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
先生曰: “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44.23】解析:
陆澄问:“夜里怕鬼的人该怎么办?”
先生说:“因为平日里不积累善心,因此心中有愧,才会害怕。如果平时的行为合乎神明,有什么害怕的呢?”
马子莘(陆澄学友)说:“不须怕正直的鬼,只是邪恶的鬼会无视善恶,而伤害人,所以未免有些害怕。”
先生说:“难道有邪鬼能够迷惑正直的人吗?有怕的心理,就是此人心术不正的表现。是人的心把自己迷惑了,而并非是鬼迷惑了人。就像人好色,便是色鬼迷;贪财,就是贪财鬼迷;不应当发怒的地方发怒了,就是被怒鬼迷;害怕不该怕的,就是被怕鬼迷。

心怀鬼胎,才有鬼。心有怕,则必有一事。
有心邪,有问题,赶紧克去它。

【44.23】度阴山曰:
当我们内心有愧时,其实就是我们的良知制造了一个鬼在我们心里,它不停地使我们紧张乃至恐惧。
消除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做坏事,做了坏事后立即改正,除此,别无他法。

良知应该是保护我们的,为何它会制造鬼恐吓我们?

良知吓我们,就是在提醒我们,归根结底还是保护我们。
良知不是永远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它会随着你的行动而改变模样,要么和蔼可亲,要么青面獠牙。

我们每个人,对欲望过度追求时,良知就会提醒我们。提醒的方式之一,就是制造一个鬼。

你对美色的欲望过高,它就会制造个色鬼给你;
你对财富的欲望过高,它就会制造个贪财鬼给你;
你胆小怕事,良知就会制造个胆小鬼给你;
你无所事事,它就会制造个空虚鬼给你。

这些鬼被良知制造出来,反过来又干扰你的良知,使你内心不宁,心理压力增大,最后就会发现自己是具行尸走肉。人人都在制造各种各样的鬼,要清除它,唯一的途径就是借助良知的力量,看清楚自己为何会空虚,为何会贪财,为何会好色,为何小肚鸡肠。

总结出这些问题后,首先去做正义的事、自己喜欢做的事,然后关注当下,认真做好每件事。少去胡思乱想,因为就在胡思乱想中,藏着多如牛毛的鬼,你不召唤它,它不会出来,你一召唤它,它绝对俯首听命。

【44.24】原文: ——— 物来顺应,就是圣人
"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动静,所遇之时也。"

【44.24】解析:
"定,恒定平静,是心的本体,也就是天理。动和静的变化,是天理在不同环境下的具体表现。"

【44.24】度阴山曰:
天理是亘万古而不灭的,是永恒的,是定的。
一个人若有天理之心,就如静水深流,你根本看不出他有多大本事,只有他把天理幻化成以下两种状态时,我们才知道他是圣人。

天理的两种状态:一是动,二是静。

比如一件事特别危急,那就要动若脱兔,动若脱兔救人于危难,就符合天理;
比如等待检查结果,那就要静,不要焦急,不要絮叨,静候消息,就符合天理。

良知会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该静,什么时候该动,其主旨就是,物来顺应。

曾国藩说:“当读书,则读书,心无着于见客也;当见客,则见客,心无着于读书也。一有着,则私也。灵明无著,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下不杂,既过不恋。”这就是对物来顺应的最好解释。

直白而言,这段话告诉我们的就是,关注当下,勿瞻前顾后,该静时应。

【44.25】原文: ——— 《大学》和《中庸》的关系
澄问《学》、《庸》同异。
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首章。”

【44.25】解析:
陆澄向先生请教《大学》和《中庸》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先生说:子思总结了《大学》一书核心精华的东西,并以此写了《中庸》的第一章。

【44.25】解读:
孔伋,字子思,孔子的嫡孙、孔子之子孔鲤的儿子。受教于孔子的高足曾参,孔子的思想学说由曾参传子思,子思的门人再传孟子。后人把子思、孟子并称为思孟学派,因而子思上承曾参,下启孟子,在孔孟“道统”的传承中有重要地位。北宋徽宗年间,子思被追封为“沂水侯”,后人尊他为“述圣”,受儒教祭祀。

《大学》讲三纲八条目,八条目就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庸》的第一章讲的就是格物致知,因为格物致知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没了基础,其他一切都空谈了。也就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大学》、《中庸》均取于《礼记》。

但是先生讲《大学》是《中庸》的首章是什么意思呢?

《大学》之要在诚其意,《中庸》之要在诚其身,中庸讲的是未发之中的发而皆中节之和,连起来说的话相当于《大学》给《中庸》做了一个序言,也就是前面做了《大学》的功夫,后面才能做到《中庸》的中庸之道。

【44.25】度阴山曰:
《中庸》首章主要讲了以下内容:

1、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2、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3、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4、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5、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王阳明说,《中庸》首章是《大学》的中心思想,可谓一针见血。

《大学》所谓的明德、亲民、至善,就是《中庸》的天命、率性、修道。
《大学》所谓的诚意、正心、修身,就是《中庸》的不睹、不闻、慎独。
《大学》所谓的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中庸》里的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

所以说《大学》的全书要义,《中庸》首章都概括了。

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庸》,千万别把它当成永恒的经典看,它只不过是一群儒生呕心沥血琢磨出的一段大战略,这大战略能否付诸行动,关键还是看每个人,而不是看《大学》《中庸》本身。

《大学》首章就是一幅圣人恢宏的大战略图景,《中庸》首章把这战略图景又细化了一下,这两本书号称千年经典,其实说来说去,就说了一件事:大家要知行合一,才能大有可为,否则就是穷嚼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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