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云贵高原,阳光明亮猛烈,咬得胳膊疼痛发痒,我和几个四川哥们儿顶一脑门子酸汗粉刷围墙和门窗,干起了与教师业务水平提高全无关联的油漆工,在正常情况下这是毫无危险而且技术含量也不高的工作,不知是油漆质量不好还是开瓶技术不过硬,我们已经严格执行了用前摇一摇的动作要领,晃动幅度也没有达到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复杂程度,可油漆桶盖子咋轻轻一撬就成飞碟了呢?溅得四川哥们儿满脸油漆,这哥们儿因为眼睛痛痒以至于在操场上大喊大叫,虽然在清洗油漆领域我们都是外行,但哥们儿我好歹也是混过化学课堂成绩超过60分的选手,最后找一辆破摩托车放了半瓶子汽油不断搓洗才整容成功,但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哥们儿的脸色好像和少林寺的的大红门撞衫了。
开学时间日益临近,各路教师陆续回归,湖北和四川人马强壮,相对而言唯有我东北一枝小破花孤芳自赏,可这并不妨碍我过得特色精彩。在我眼里云南是个饿不死人的地方,传说中三个蚊子一盘菜,七个竹鼠一麻袋,现实版的田野里四季都产好瓜菜,哪一样不和吃饭有关系,就这样的环境还能饿得前胸和后背无缝衔接?乡村野地,溪水顺山坡而下,沟渠里堆满出口韩国的白萝卜,运菜的大挂车络绎而去。我穿梭于乡野集市,开始小批量收购农副产品,十块钱买五个呲牙咧嘴的石榴,蹲在路边吃得汁水横流,五毛钱一根的甘蔗几乎磨得牙龈出血,芒果两块一斤,插竹签的盐水菠萝管够,盛一碗蚕豆花生坐在田边,看头戴斗笠竹篓靠背的耕田人挖几根鲜藕,然后牵着水牛跨过溪水走出一路黄昏。看夕阳落山,等待暮色升起,山远水去。在这乡野水绕之地,每一筐蘑菇,每一段甘蔗,都凝着奔走山野竹林的艰辛。杞麓湖边陈旧的围墙斑驳不堪,深藏在围墙泥土里的贝壳化成粉沫,这是我独走在云贵高原的一段记忆,我以为我早已经忘记了这一段很不深刻的时光,而十几年后,当湖南卫视《向往的生活》走进云南版的蘑菇屋时,我的这段记忆又苏醒过来,我无法去估量十几年后那些艰辛的人们是否已经真的生活得如何炅黄磊一般的惬意,还是湖南卫视的几十上百人在山野之中玩儿着农村版《演员的诞生》?
我开始习惯云贵高原上月近星稀的夜晚,蝙蝠在校园内的夜色里飞窜,而我的宿舍时有壁虎出没,你抓你的蚊虫,我睡我的大头觉,互不干扰就好。从宿舍到厕所的夜晚有一路昏黄的灯光,那时候我的视力还很不错,对于这一段墙壁上出没壁虎的数量,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查算几遍,我的影子映在惨白的墙面上,像一只巨大的壁虎,夜晚就是如此无聊。
感谢长得像光头强的雪村,一首《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从北方一路刮上了云贵高原,让我成为学校里唯一的“东北小哥”,这是学生们对我的称呼。校长老秦的制校手法就像是包办婚姻,要求老师把天大地大学生最大教学方针刻在骨子里,这让老师们有诸多的不爽,学生的地位只在老秦一人之下,在老秦几乎毫无底线的惯纵下,太多的学生有了一身宫廷剧里大宦官九千岁的臭毛病,课堂乱成一锅土豆炖粉条子,所以经常发生教师逃跑事件。我在云贵之地最先认识的四川哥们儿,他来自于竹海满山遍野,曾是电影《卧虎藏龙》取景地的宜宾县,被校长老秦寄予厚望,可他却在半夜里敲开我的房门,对我说,兄弟,我要走了。我睡眼惺忪,对于这种连工资都可以放弃的决然态度吃惊不已。我说,我送你。那哥们儿消失在云贵高原的夜色里,夜色竟然如此寞落。
校长夫人是个四川女人,个头不高,泼辣得像麻辣烫里的红色辣椒,她在学校食堂里一手遮天,一位四川小姑娘因为先于学生打饭,她竟然破口大骂,这也导致那些年龄与我相仿一起发过报纸的四川哥们儿陆续离开。我清楚的记得某一天的午夜,有人搀扶着那个来自于云南航空公司篮球打得特别棒的阳光帅哥走过我的窗前,猛烈地哭嚎声像一只大脚踹开我的门窗。兄弟,你已经和我道过别,今夜,我不送你,生活多艰,请多保重,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场球赛已经打完,今夜酒醒过后你一定会安静离开,祝你一路顺风。今夜,我不送你,因为包括我在内都是这里的匆匆过客,相聚别离,我已麻木,请让我继续睡我的觉,让我等待明日的阳光,等待对面秀山白马寺的晨钟响起。
日子缓缓延续,不断的有面孔来或者去,我成为一个态度认真的看客,我总是找时间爬上二楼阳台去温习我的记忆,我的目光停留在学校门口,默算着有多少人从哪里匆匆而去,在我的眼里,他们排成一列,舒缓前行,有那个漂亮的云南空姐,有深夜大哭的帅哥,有一对后天嫁接私奔为躲避原配夫人的“追杀”的两口子,还有来自吉林东丰县的唐姓大姐,而当那个大姐的影子进入我的眼里,我总是哑然失笑,一根大葱,一头大蒜,一碗大酱,那大姐吃得淋漓酣畅,引得学生围窗观看,跃跃欲试,终于有个五大三粗的小子生猛一试,然后泪流满面而去。我在二楼,目光落在门口,总有一天,那里一定会有一个属于我的影子匆匆而去。(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2020年7月22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