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来越高，外面的人穿得越来越薄，风也不那么硬了。永梅姐碰到太阳特别好的中午就推着罗东到医院附近的饭馆换换口味。

徐大姐的半个月康复结束出院了。送走徐大姐，罗东也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出院。

晚上俩个似乎姐妹的用轮椅送进来一个7、80岁老太太。看老太太面相，不像受不过罪的，以前应该不是大国企就是机关的。

老太太进来就开始输液。

正在床上躺着看手机的罗东闻到一股淡淡的尿骚味。他皱了皱眉，病房的厕所不可能传出味来。他微不可察厌恶的审视了这姐妹一眼。

老太太明显尿裤子了，而且时间不短了，居然不给换？

姐妹等老太太输了液睡过去彻底安稳下来，悄悄说了几句买饭买东西的话，姐姐出去了。

“你家老太太？”罗东问床脚站着正有些悲戚看着老太太的较年轻女子。

“我妈以前的同事，退休以后还经常来往。”女子说着竟开始抹泪。“我妈走了我还经常去家里。”

“那那位是？”罗东恍然，误会了。这样的通家之好少见了。

“和我一样，也是上一辈的朋友。”

“那——家人呢？”罗东好奇。老太太这个年龄不可能和自己一样。

“阿姨的儿子说是一会儿来。”年轻女子说到这里看着老太太又开始抹泪。

“不住一起啊？”

“离婚了，住一起。两天了，孙女今天打电话才知道。”

“怎么了？”

“脑梗复发，大夫说不是太严重。”

“奥。”罗东点点头。

他住院以来病房的人都客客气气，都互相着想，有事互相帮忙，即使看电视也声音从来不高，尽量不打扰别人休息。

不可想象会让病人尿了裤子长时间不管。没想到误会了。

“儿子是做工程的，说是忙。”那年轻女子边说边拉上隔帘。老太太醒了，声音极低，她趴在老太太嘴前开始交流。

罗东想了会儿继续拿起手机看着。

睡着了又醒来。鼻子里一股浓浓的酒味。

“床都湿了，插尿管吧。”罗东看看是管床大夫正和一个穿着笔挺西服的帅气中年男子说话。想来是老太太儿子。

“插尿管得多少钱？”帅气中年男子磁性男中音话中满是拒绝。

“要不就给垫尿不湿。”管床大夫又平静的说。

“那——”依然是拒绝。

“病人有能力说话，那你就扶着去厕所。”管床大夫依然平静说道。

“我还忙，不能一天都在。”

“那雇个护工。”管床大夫仍旧平静。

“又不是家里没人。”

“我让护士来给再换下被褥，你决定插尿管了告诉我。”管床大夫声音平静的离开。

罗东没来由的心中烦闷，下了床拄着拐来到走廊，看着走廊尽头窗户外的璀璨夜色。

走廊另一边，梅大哥正跟病友还有护工们聊天，不时有梅大嫂辨识度很高的笑声响起。

罗东把拐杖放到窗台上，长嘘口气，扶着窗台，蹲下，直立，蹲下，直立……

罗东出院前征求了辛大夫和吴大夫的意见。

“每天半个小时下蹲，踮脚尖半个小时，能走多久走多久。”

“握力器、夹豆子、打字、写字。其他没有要求。”

带着医嘱和王大夫开的药，除了手机和银行卡罗东扔掉了医院用的所有东西。

动脉瘤是不定时炸弹。永梅姐继续雇佣，哪怕只是给他做两顿饭，身边有人，心安。

罗东在家适应了两天，小区很老了，但是却很安静，适合锻炼。小区里高壮的杨树开始发绿，看着心情很好。

罗东把永梅姐家的姐夫和大儿子、老景两口子和儿子找了个时间邀请到家里做了一顿大餐致谢。

两家人互相认识了，老景和永梅姐夫还结成了酒友。

时不时的罗东请二人在他家里喝点。罗东虽然不喝，却乐呵呵的陪着，永梅姐和老景媳妇也拿啤酒陪着。

到了兴头上，永梅姐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几个人玩得很欢乐。

热闹过后，罗东却不得不为以后考虑。

一般来说脑出血后遗症一次比一次严重，但也能一步到位。

罗东隔着急救室的玻璃见过蒙着黄色单子的身体。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出差，酒后脑出血，急救一夜没留下。

白天有永梅姐，早晚老景会来电话问候。

如果永梅姐不能让他放心，又没碰到老景这样的呢？况且能依靠人家一辈子吗？他们都比自己年龄大。

恐怕到时候即使有钱也没用，钱能不能花在自己身上都不好说。那时候直接走了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没能走，半瘫甚至全瘫了怎么办？

到时候即使有钱——能花的出去，花在自己身上才叫钱。

可只剩两只眼睛，支付密码都摁不了，钱怎么花出去？护工费、生活费。钱付了，真的用在自己身上了吗？

得有人帮自己花钱，得有人保证钱花在了自己身上。可这个“人”能是谁呢？

罗东脑中来回找了找，似乎没有类似基金或者组织的名字，医院里也没看到有做宣传的。

而且，恐怕这些所谓的非盈利性质的单位或组织都不行。久病床前都无孝子，况且只是利用业余时间来帮你的。

不能拿自己到时毫无反抗能力的生命来考验别人说的话真伪，即使他说自己是神也不行。

非盈利性质的不行，那花钱雇人或者一个组织，一个第三方？

医院为了钱治疗病人，护工为了钱护理病人。

花钱雇佣第三方虽然绝对没问题是不可能的，但能提前把可能的漏洞都想到，然后形成一份合同，把这些漏洞都堵上。

有了合同就有了法律约束，就有了强制力。自然要比非盈利性质的自愿形式可靠。

不过合同是不是被严格执行又怎么判断，由谁判断呢？也就是说第三方是监督人，又有谁来监督第三方呢？

他干得好坏，从护工或其他人那里拿回扣或者好处谁又知道，谁又会去阻止，谁又有权利阻止？

聘请专业人士？请会计师定期查账？

可是会计师只能核对清楚账目上的花销数字是否无误，而且查账之后也只能提出意见，而没有下一步处分的决定权。

再加上律师呢？

聘请专门的律师可靠吗？罗东不清楚。只是律师死要钱的名声和以各种方式打广告邀名的事比较多见。

况且律师和会计师的费用又谁给付呢？

这是一个死循环！

罗东叹口气靠在了椅背上。

他站起来端着水杯来到窗边，无神的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车流和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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