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
过去,我时常蹲在门口,看街角的那个疯女人,但现在,不会了。
疯女人是个地道的北京姑娘,年纪轻,皮肤白,脸标致,略微胖,走路外八字,目光呆滞,却透着一种防备的凶狠。
她没日没夜的在街上闲逛。
冬天的时候,每天都穿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两边的口袋装着满满的,直往下坠。
夏天的时候,太阳多大,从不睡午觉,套着丝袜,穿着凉鞋,裤子的口袋里装的满满的,直往下坠。
春秋冬夏,没人知道她的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疯女人原来不疯的。
疯女人是家里的独生女,小时候家里穷,但很是娇惯,明明是个女孩,讨人嫌的年纪经常闯祸,是让爹妈很头疼的漂亮姑娘。
疯女人九岁那年,因为闯祸,惹怒了本就脾气不好的父亲。父亲得知此事回家找她算账的时候,她正在家里若无其事的睡觉。
父亲不禁怒火中烧,扯下皮带,抽醒了睡梦中的姑娘,从那之后,姑娘就疯了,邻居们都说,疯女人是被她爹吓疯的。
后来的很多年,爹妈倾尽家当带她满北京的看病,看遍了精神医院,也看遍了好心人给的偏方,一把一把的药片灌进了她嘴里,可她依旧疯,这么多年,都没有好。疯女人却愈渐胖了起来。
疯女人长到22岁的时候,通过邻居介绍,嫁给了一个内蒙古的外地男人。男人瘦高,眼神忧郁无奈,看起来不灵光,但也不傻。
为了在北京站住脚,男人倒插门进了疯女人家里,做了上门女婿,成了半截子北京人。
后来,疯女人怀了瘦高男人的孩子。为了生个健康的小孩,她不再吃精神药,不再打安定针。每次孕吐,她都要疯一次,每次摸到肚子,也都要疯一次。
那十个月,瘦高男人没日没夜地跟在她身后,怕她疯,怕她妊娠反应,也怕她跑远了回不了家。
尽管如此,疯女人还是又胖了一些。
怀胎十月,疯女人被送进医院的时候,预产期已经过了三天,基础检查完,医生都吓傻了,宫口已经开到了三指。正常顺产,宫口开一指的时候,可能都会让准妈妈嗷嗷喊着不生了。
孩子生了,是个女儿,不傻,不疯。
疯女人近一年没有吃药,没有打针,疯的更厉害了。
想吃伸手就拿,想尿蹲下就尿。
别人好心问她热不热,她马上就脱。
自己没走稳,撞上了路边停着的车,拿起砖头就砸了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疯女人的父亲得了尿毒症。母亲要照顾孩子,要照顾她,还要照顾她父亲。每每看见那个瘦高男人,都是一脸哀怨,愁眉不展。
家里人不再像以前一样跟在她身后了,放任她疯。
她还是没日没夜的在街上逛。
冬也在街上,夏也在街上。
没有了原来精心的照顾,疯女人疯的更厉害了。
向别人抱怨,她妈不给她吃饭,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
在门口坐着,用水狠狠地泼过路的人,泼完哈哈地笑。
路上走着走着,就骂身边过路的人。
自从她生完孩子,父亲得了尿毒症,她不再是家里的重心,尽管她疯,但家里人的放任和忽视,她也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疯成这样?
再后来,她砸了邻居家昂贵的跑车。
可能就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在街上逛来逛去的疯女人,只是偶尔路过街角,才会听见几声嗷嗷地声喊和叫骂。
听邻居说,她母亲将她捆在床上,不再出门。
可怜的曾经可爱漂亮的姑娘。
我曾无数次回想,疯女人站在自己女儿面前渴望亲近的眼神,她是女儿,是妻子,也是母亲。
她最终从未抱过自己的女儿一次,就像她最终没有被医生医好,就像她最终没有成为她自己幼时想成为的那个漂亮姑娘。
她还是一日一日隔着窗户,无缘由的安静,没缘由的暴躁,可是,没有人能顾得上她的喊叫,也没人在乎。只有邻居走到街角,摇头感叹,这个可怜的姑娘啊。
是啊,这个可怜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