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河南生活,身上没有什么零花钱。商店里好吃的东西摆满了,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每次看到河南那些小孩儿买吃的,有“小少爷”方便面,有大大卷,甚是羡慕。那时侯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希望夏天赶紧到来,因为夏天一到,不用花钱便可以吃到的美餐也会随之而来,没错,就是蝉。
当然,天上飞的不能吃,能吃也不好抓,那能吃又好抓的是什么呢---蝉蛹,北方人喜欢叫“爬爬儿”。可能很多人,尤其是咱南方人,没吃过这玩意儿。别说吃了,就是看到蝉蛹,都会觉得恶心。从地里面爬出来,浑身沾满泥土,那么多脚,还有两个大钳子,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不好。但是吃过才会发现,原来第一印象也没有那么重要,蝉蛹也能这么好吃。这个东西怎么个吃法呢?先是拿水洗净,然后拿盐水浸泡一晚上。这个浸泡的过程感觉很重要,不仅给蝉蛹消了毒,还可以使盐味渗入蝉蛹的肉中。静静等待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便可以油炸了。在锅里倒入少许香油,待油略微翻滚,便可将其投入。这个时候可以看到,蝉蛹身上的薄壳在香油的煎炸之下开始脱落,蝉蛹从薄壳背部的裂缝中迸出,通体黄灿灿,若数量较多,则可香飘满屋。蝉蛹一般2至3分钟便可熟透,炸剩下的油还可以用来炒接下来的菜,没有一点浪费。
当然,想吃到美味便要有耐心抓住它。怎么抓这个玩意儿呢?一开始没有经验的话,只能在晚上拿个手电筒在树枝上面找。一般七、八点钟的样子蝉蛹便爬上树枝开始脱壳。这个时候蝉蛹最好抓了,因为它在脱壳的时候很不就不会动。若稍微晚了一点的话,它完成了脱壳,翅膀开始展开,身体渐渐发黑,便也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抓久了有了经验,就不用晚上黑灯瞎火的拿手电出去找,只须在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带上小铲子去树林里挖蝉蛹便可以了。这个时候蝉蛹开始在地面打洞,找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认真,因为蝉蛹一开始不会轻易挖开自己藏身的洞穴。它聪明的很,现在地面挖一个小小的洞口,观察外面的情况,等待天黑才开始往外爬。你若不仔细观察则很难发现这些小洞口。当你看到这种小洞口,只须用手指轻轻一抠,覆盖在上面的一层薄土便会掉落,完整的洞口就会呈现在你的眼前。有的蝉蛹藏身的洞穴很浅,把手指塞进去,让它两个大钳子夹住你的手,就能够将它轻易带出洞穴。有的蝉蛹藏身的洞穴比较深,这个时候随身携带的小铲子便可以发挥作用了。若是下了一场小雨,傍晚出洞的蝉蛹数量就会剧增。那时侯居住的后油坊有一片枣树林,一到夏天,几乎每天都会去枣树林挖蝉蛹,为了美食乐此不疲。
南方老家每到夏季也有蝉蛹,不过在这里其数量远比不上河北蝉蛹的数量。我猜想正是因为没人抓它们,少了人类这么重要的天敌,它们便活得很随意,随意的产卵,随意的繁殖。但是在北方,因为人们大量捕捉,它们没有办法活得很随意,只好通过大量产卵繁殖,以满足人类食用量,顺便保证后代得以延续。这倒让我想起了商品经济中出现供不应求时生产者会增加供给量保证需求。人类与自然物种的交叉关系也可以适应这一规则,生物学中包含着经济学,真是好笑。
刚回老家那几年,我也喜欢到处去挖蝉蛹,村南村北,菜园树林,到处可以见到我的身影。长期的“南征北战”让我渐渐熟悉了村里的人和事,而给我留下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村南文峰的爷爷了。老人一个人居住,满头白发,喜欢赤着膀子。因为常年的劳作再加上不断的衰老,皮肤黝黑褶皱并且胸部的骨头都凸显出来,分明可以看出那一根根肋骨,很是吓人。每到傍晚,老人家便搬出小凳子,拿一把蒲扇,翘着二郎腿,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从门口经过的人们。老人不怎么喜欢说话,对过往的村民仅面部表情稍作表示便是打过招呼了。村里人也很识趣,按着辈分叫一声该叫的称呼便匆匆离去,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同一个老人扯家常这种事情上。老人家门口有一棵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树脚下肯定会有蝉蛹。于是夏天一到,每天傍晚我都会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之前老人家不怎么认识我,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从旁人那里了解,知道了我是那谁谁谁家的孩子,便也开始跟我说说话,开开玩笑。老人最喜欢说:“你又来我门口挖树根啦?你抓这个干嘛?吃啊?能吃吗?明天你要给我把挖的洞填起来啊。”那时侯我比较胆大调皮,就说:“偏不给你填上,我要把你这棵树挖倒咧。”老人听了这话就拿起手中的蒲扇,表示出要打我的样子,却从来只是坐在凳子上笑一笑。后来,随着我升初中、高中,一直在学校住宿便也没什么机会再去挖蝉蛹,同老人见面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就是逢年过节见了老人家,我也变得同村里人一样,按着辈分叫一声该叫的称呼便匆匆离去。前几年回家,见到老人家大门紧锁,便预感到了什么。果然一问,才知道老人家过世已经好久了。我现在常常在想,每次匆匆离去,到底是我们给老人留下了孤独的背影,还是老人被我们抛弃在了背影的孤独中。我想老人家一开始也希望有人陪他说说话,只是人们不怎么喜欢理他,他也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说过,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约略懂得幸福晚年的秘诀不过是与孤独签下不失尊严的协议罢了。老人家也许跟孤独也签下了这份协议,只是没有遵守我们俩的口头约定,在我没能挖倒那棵树之前便在孤独中离世。
最近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闯荡,留守在家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可以感受到原来这是一个人口兴旺的大村,春节结束则又恢复往日的宁静。村落间的狗吠与田野中的蛙鸣依旧会此起彼伏,动物们尽情地沉浸在自己热闹的世界中,只是又有谁知道这热闹背后的孤独与落寞?
2013年的时候去河北,在郑州上买了一斤蝉蛹,一口价53块钱,只是吃起来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味道,原本满是期待的内心充满了失落。蝉蛹明年还会爬上树枝,知了也会继续演奏着夏天的音符,但是我知道,那片枣树林,那爬满树枝的蝉蛹,以及那些记忆中的人和事,再也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