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不惜翻遍自己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寻找那些沉睡的坚强的细胞,并让它们一个个被冬天的阳光照射激活,就这样,我继续让那个起码有一半完整的自己充满渴望且依然清醒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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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辈子需要经历和多少人的接吻才会品尝到一个直达灵魂深处的吻?没有人会有答案,虽然接吻似乎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也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九十年代的某一天我看了《风月俏佳人》(或译成《漂亮女人》 / Beautiful Woman),注意到里面的一个小镜头(这里不方便写,自己去看电影吧),理查•基尔扮演的男主想要和茱莉亚•罗伯兹扮演的女主接吻,茱莉亚把自己的脸移开,说,(上床可以),“接吻不行,接吻是非常个人的事情”。言下之意,接吻才是一场男女关系之间的重中之重。做爱不需要爱,只要有生理需求就可以形成它的物质基础。接吻却需要以爱为前提。越深的接吻就需要越多的爱。
你记得自己这辈子的第一次接吻吗?如果记得的话,那也是一种幸福。写到这里,我的脑子过电影一样过了很多镜头,我把那些凌乱纷纭的镜头推远又拉近,再细细地定位,细细地过滤掉这些年岁月给那原本就模糊的画面带来的磨损。我终于看到了我和他。
青春的我和我那张还干干净净的脸,在我眼里成熟的他和他黑发浓眉下那双有神的眼睛。早秋的风和紫竹院公园的夕阳把一对年轻健康的男女带到一起,我们看见了对方的美,我们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他的声音非常好听,我们闻到了对方的气息,我们的心中感到了涟漪。但是我们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猜度我们还会不会见面。
终于,他给我一张名片,他是北京某一个著名报社的记者。名片上面有他的单位地址,他的名字和电话,但是他告诉我,平时他总在出差,打那个电话(座机)是很难找到他的。他说他以后会给我写信,还会到宿舍来找我。
后来我真的收到了他的信。后来他真的来宿舍找我了。传达室喇叭里传出阿姨的呼唤时我不记得已经离紫竹院过了多久,也不记得当时我心跳狂奔的感觉。我想我当时一定想起了三毛的歌词《七点钟》,“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 七点钟,你说七点钟,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 明明站在你的面前,还是害怕这是一场梦。”
再后来的一个冬日,我坐在他洒满阳光的简洁的家里。我在书桌前翻看他写的文章,他在厨房忙活,我转身看他时,他在阳光下挥舞着锅铲炒菜的样子顿时让我有了一点点家的感觉。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北京有家的感觉,虽然那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我就那么远远地傻傻地坐着,充满爱意的眼睛溜来溜去地盯着他转,他把饭和菜都端上桌,拍拍手,走过来。
我的眼睛跟着他,人却依然坐着。他走过来捧着我的脸,亲了我的额头,就像我是个孩子。我一直渴望自己就是一个男人面前的孩子,那样被心疼的亲吻。当我抬起头看他时,他亲了我的唇。我想我肯定感到了心悸吧。冬日美好的阳光透过窗外光秃秃的树头,透过窗户,透过他,把我的全身照得通透。
那是我的初吻,给我那张干干净净的少女的脸带来红晕的初吻。如今我对那个吻只剩下了理性的记忆。在那一刻,那是我的唯一,“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那是不容置疑的美好的存在、却是带着酸痛的开始。
今天我坐在这里写字,经历了当年十八九岁的我不可能想象的沧海,如今我更加懂得了亲吻所包含的情感。因此我更加渴望把我的身体和心灵全部交付与一个也愿意交付他自己全部的人,渴望和他拥有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刻骨铭心的深深的吻;拥有那能让我们在瞬间交换彼此的全部人生,直入灵魂深处,如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邃和纯净的深吻。这些当然是后话。
后来他又走了。他依然给我写信。我写日记。从初冬到寒冬到春天,直到来年的夏天,我写了一大本日记。虽然这期间他还来看过我,我们还一起去过北土城公园,那都似乎是无边天际中飘过的几朵淡淡的云彩,来无踪去无影。
夏天放假前的某一天他来了,穿着一件深颜色的衬衫,他的脸晒得黑里带红,浓密的头发把他的脸衬得比以前更显消瘦。我们坐在芸的床边,室友们都赶紧知趣地出去。他说他结婚了。他说他在老家有个女朋友,他本来是要回去和她分手的,但是她已经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因为她怕他让她把孩子做掉。他来看我时他们的女儿已经出生了。
我向他要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他先是犹豫,拗不过我坚定的目光后他给我看。果然,年轻幸福的他和她,她手中抱着一个刚出生的美丽的婴儿。我很庆幸我看到了那张照片,视觉冲击的效果最直接有力,虽残酷无情,却可以让我顿时清醒。我说,“恭喜你啊。我祝福你们。” 他想过来搂我时,我已经把他推开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那本日记和那些信,加上后来两年为了新的爱情所写的两本日记,都被我在大学毕业时化为了灰烬,做了我青春的祭祀。
很多年以后我经常回味茱莉亚的那句电影台词,并联想自己这半辈子情感的起起落落,我后来真的体会到,接吻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情感,而不是来自于身体上的荷尔蒙。这样的话,我相信他和我是爱过的。我永远无法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受,这也不重要了,虽然后来他还来找过我,后来他说他要离婚,他要等我毕业后和我在一起。我不肯回头。毕业后离开北京前我们还见过最后一次,那是一个月光如水的温柔的夜晚,虽然那时我又已经经历了新的情感的波折,我很想和他倾诉,因为他是我的初恋,也是第一个让我赋予无限相思和寄托的人,但我没有。且我知道那如水的月光将见证我和他的永别。我就是一个倔强的人,不但不回头,我告诉他我连北京都不呆了。我渴望自由,我渴望去远方,我渴望去新的地方寻找只属于我的爱情。
我曾经感到自己的心碎成了片片花瓣,被揉碎在北京的风中、北土城的草里,但是后来,一个一个漫长的大学日子,有亲爱的同学们温馨陪伴的日子,日子里的春花秋月带来的新的爱情,让那颗心渐渐神奇地复原了,复原到完好无缺,留下的疤痕隐约到现在也还看得见,但早已经不再疼。
爱一个人有没有深浅?爱不同的人有没有深浅?我们到底拥有多大的爱的能量能够被我们尽情地释放?我想,那些深深浅浅的情感都躲在每个人自己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有些情感也许永远得不到唤醒,有些爱也许永远也得不到释放。有的人能够品尝到。有的人品尝不到。但是好在上天总有办法平衡一切,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知道那些我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或者品尝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滋味儿,这样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假如当年我和他有后来,我们后来会怎样呢?虽然我确实被一句歌词打动:“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变老”,可是,“你”是谁?“你”在哪里?这又谈何容易。至少我相信,如果当年我和他有未来,起码我今生不会和我最宝贝的两个孩子相遇吧。现在我想,就这一点也几乎会是不可饶恕的罪。
我相信所有的未来都已在前路写好,只是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年轻时候的痛和后来一次一次的痛都很会让未来的人生拥有更深、更丰富的感情,都会最终把我带到那个将和我一起牵手到老的人,我们将穿越千山万水一步一步靠近,一步一步品尝人生终极的幸福。他必须懂我,他必须深爱我;我必然懂他,我必然深爱他,下意识地爱他直到生命的终点;我们的吻,只有我们知道,将让我们永远不想再分离。
而我们的人生到底能够承受多少次跌倒再爬起,多少次爱和失恋?我们这辈子一共会受到多少人的影响,包括那些过往的恋人的影响?我想,这世界上最厉害的计算机也无法算出,也无法预估。我们秉承父母给与我们的基因,然后,这一路我们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机遇包括爱和失去来让我们产生基因突破,然后我们带着与生俱来的基因和所有的突破依然不惜代价的前行。到今天,我一次次抹去泪水,然后再顽强地站起;不但如此,我还一次次让自己的伤口复原,让我的心恢复完整(即便只是那完整的一半);不仅如此,在一次次新的爱情面前,我还是会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那颗依然简单纯粹的心,哪怕它又再一次被撕得粉碎。我依然不惜翻遍自己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寻找那些沉睡的坚强的细胞,并让它们一个个被冬天的阳光照射激活。就这样,我继续让一个不断蜕变却依然完整的自己充满渴望地、清醒地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段爱情给我留下的最大的遗产是什么?
我为什么把它叫做遗产?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们,两个在不同程度上相爱的年轻人,也许他只是把我当作闲花野草来填补空虚,也许我只是孤独寂寞且情窦初开,都不要紧,我们吻过-我们爱过,可是无论如何,那时候的我们,都已经死了,随着我的日记本成为了我青春的祭奠。他们留下的唯一的痕迹就是这么多年后,我依然记得紫竹院公园早秋的夕阳下我们初识时我那一往情深的爱慕和温暖的冬日里那让我满脸通红的初吻。
还有,那条我为自己定下的一条终身不踩的红线:哪怕我孤独至死,也永远不会去爱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永远永远。他们的幸福和烦恼属于他们,我的世界属于我自己。
(第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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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8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