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的爆竹声是嵌在骨头里的。父亲攥着我的手腕逆着人潮往供销社后头挤,西北风裹着硫磺味直往鼻孔里钻。高台搭得摇摇欲坠,红绸子裹着竹竿在风里猎猎作响,忽见台口转出个花脸将军,金甲映着残雪晃得人睁不开眼——"哇呀呀"一声吼,惊得我踩掉了新棉鞋。
戏班子总在正月初三来,老掌柜唤他们作"忠义班"。黑脸包公铡陈世美时,父亲总要摸出包金丝猴烟,分给蹲在台脚敲梆子的老乐师。铜铡落下那刻,台板震颤着抖落陈年木屑,台下裹着羊皮袄的汉子们跺脚喝彩,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那时总以为戏台是永不会褪色的朱漆,角儿们脸上的油彩能抗住百代风霜。
再后来在县电影院看《三滴血》,胶片里小生甩着水袖转圈,倒比活人还活泛。放映机沙沙响着,银幕上的李遇春唱"祖籍陕西韩城县",忽然和记忆中某位白面小生重叠——那年戏台坍塌半角,那角儿硬是踩着歪斜的台板唱完《卖水》,胭脂汗顺着勒头带往下淌。
去年腊月撞见戏报时,忠义班的字号竟还活着。剧场暖气嘶嘶漏风,池座里散坐着裹棉猴的老汉,银发映着台上惨白的追光。包龙图再唱"开铡"时,铡刀落得比旧时慢了半拍,倒显出几分慈悲。散场时瞥见台侧供着褪色的二郎神像,供果碟里摞着药盒和降压灵——原来忠义二字,原是要拿命来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