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让满山花开我就来”

暑假，林一回南城的姥姥家避暑，姥姥家所在的一个小村庄处在一个盆地里，四面环山。

　　林一是个喜欢画画的男孩，这天，他拿着自己的画具爬上了山。

　　夏天的山林是一望无际的绿，蒸腾着热气，透着一股乏味之气。

　　林一毫无灵感，接着往山的深处走去。

　　“叮叮咚咚”似是有水流声，林一循声而去，瞧见一条蜿蜒的小溪。

　　林一坐在小溪旁，抱着自己的小画本发呆。

　　“你是谁？”一道清亮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一回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美丽的女孩。

　　女孩乌黑柔亮的长发乖顺的泻于身前，眼眸漆黑明亮，像是一朵绽放的杏花，巴掌小脸白皙素净。她倾身看着林一。

　　十五岁的林一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班上女生传阅的青涩话本里的“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

　　林一红着脸，结巴道：“我，我叫林一，是下面，下面那个村庄，林家的孩子。”

　　女孩眨眨眼，若有所思道：“山下那个村庄啊，这个我知道，那你不是坏人。刚刚吓到你了吧，抱歉啦。我叫夏婵。”

　　林一摇头：“没有，没有吓到我。”

　　夏婵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好看极了。她说：“那就好，山上总会来些不速之客，我是要提防着些的。”

　　林一：“你是守山的？”

　　夏婵：“是，也不是，我是山神的女儿。”

　　很中二的一句话，但或许是因为炎热的空气使人头晕，或许是因为夏婵的眼神过于真诚，林一信了。

　　“你来画画的？”夏婵看了一眼林一怀中的画本。

　　林一点点头：“但是我现在不知道画什么，没有灵感。”

　　夏婵伸手，把林一从地上拉起来。

　　“我知道有个好地方能让你画，跟我来。”

　　少年任夏婵牵着自己的手在山中狂奔，少女的脚步灵活轻巧，洁白的裙摆随风向后飘荡。

　　在一汪清潭前，他们停下了脚步。

　　潭上氤氲着水汽，岸边，有一束束鲜花将潭包围。

　　“你画吧，我想看看。”夏婵抬手指了指一束雪白的花丛。

　　“嗯。”林一拿出画板，调好颜料，“这些花都是你种的吗？山里不开这种花的。”

　　“对啊，我很喜欢花，可惜妈妈这很少有花，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种的，好看吧？”夏婵有些得意的笑着说。

　　林一牵起嘴角道：“很好看。”

　　两人不再说话，夏婵就静静的坐在林一身旁，看他作画。

　　太阳不知不觉落下了山，天空被染成绚丽的红，像是林一颜料盘中的颜料。

　　林一说：“我要回家了。”

　　夏婵道：“好，我送你下去。”

　　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前，林一挥别了夏婵。

　　往后的半个月，林一几乎一天不缺的去山上找夏婵，两人什么都不干，就坐在繁花中，画着未完成的画作。

　　有一天，夏婵依旧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坐在林一身旁看他画画，她突然问：“林一，这幅画里你能加上我吗？不愿意也没关系。”

　　林一低眸去看她，眉眼间尽是温柔，他颔首道：“好啊，我晚上回去就加，明天给你看啊。”

　　夏婵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站起来，伸出手。

　　“走吧，落日了，我送你下山。”

　　又在漫天绚丽中，夏婵与林一挥手告别。

　　她说：“明天你不会带画来给我看了，把我画好看点就行了。”

　　林一觉察到一点不对劲，问：“为什么？”

　　夏婵：“明天我就不会再来了，要离开很久很久。”

　　林一又问：“很久是多久？明年暑假你还会再来吗？”

　　夏婵“噗”的笑了，踮起脚拍了拍林一的脑袋：“笨了啦，我又不放暑假。你猜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林一想了想，道：“2月12日。”

　　“为什么？”

　　“因为是花朝节，百花的生日。”

　　夏婵笑弯了眼，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真聪明。那这样好了，我们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你能让满山花开我就来。”

　　林一凝望着巧笑嫣然的少女，郑重的道：“好。”

　　——

　　后来林一再去山上，真的就再也没见过夏婵了。于是，暑假剩下的日子里，林一就在家里完成了那幅画，闲来无事时，就带着花种上了山。

　　——

　　一年复一年，匆匆又夏天。

　　暑假，林一再次回到盆地里的小村庄。

　　他走上山，曾经与夏婵走出的小路上已经布满了野草。

　　山里，林一种下的花大部分都开了，比起春日的花朵，夏花更加明艳热烈。

　　林一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他想：如果夏婵回来了，看到这些，一定会很高兴。

　　林一坐在第一次见到夏婵的小溪边，等待少女再一次叫自己回首。

　　等了很久，少女没有来，小潭那，林一也没有寻见她的身影。

　　回到姥姥家，电视上正放着晚间新闻。

　　“一伐木工程队在山林前遭到层层阻碍，似是有非自然现象的神秘力量在阻止他们进入山林……”电视中，女主持人挂着职业微笑，吐词清晰。

　　林一微微一愣，失落的想：原来她还有事没办完，不能回来陪我了。

　　于是，林一又过起了“夏来无事，只为花忙”的生活。

　　——

　　第三年，林一的姥姥生了场大病，医生都说没办法了，回家静养着吧。正当全家都以为没有希望时，林一的姥姥奇迹般的好了。但林一的父母强烈要求林一的姥姥去城里和他们一起住。

　　林一很难过，因为他知道夏婵是不会进城里的，但他没有办法。

　　第四年，林一听说小村庄那里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山里被人种满了花，供游人观赏。

　　林一买了车票去了那里，他走上山，看着被围栏围起的潭水，突然泣不成声。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复一年人不归。

　　在周遭怪异的眼光中，林一捧着一束桔梗花，将花瓣洒入潭水中。

　　那一天，十八岁的林一埋葬了十五岁的爱情，送别了盛夏的蝉鸣。

　　他明白，那个神明少女已经走了，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林一成为了圈里很著名的画家。

　　喜欢林一的画作的人都知道，林一的画展有个特点，就是他的每一次画展中都必有两幅画。其中一幅笔触还很生涩，画的是波光粼粼的潭水，周围是一簇簇鲜嫩欲滴、明艳动人的花朵。画的左侧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少年抱着一个画板，侧过脸看着少女，少女的长发与雪白的裙摆被风撩起，正看着潭边的一束花。这幅画叫《你能让满山花开我就来》。另一幅是林一的成名之作，画得是一片花海，画布中央也有两个人，但已不再是少男少女，女人露出一个背影，乌黑的长发，雪白的长裙，男人侧着身子，凝望着女人，神色似是哀伤也似是欣喜。整幅画除了男人，其他事物都画得很模糊，这幅画叫《夏蝉未鸣，生如夏花》。

　　后来林一看到网上有句很火的话：

　　“都入冬了，你还执着盛夏的蝉鸣。”

　　“都毕业了，你还怀念心动的某某。”

　　“你到底是怀念那一年的夏天，还是那年夏天的那个人？”

　　山神之女夏婵与那半个月的时光像梦一样，只存在于林一的记忆里，很多细节早已模糊，或许又过多年林一连夏婵的模样都会记不清，但他永远会记得在一个乏味、炎热的夏季，有个恣意灿然的女孩，领他去画一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