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星火》

第七章 囚牢里的诀别信

林氏的人来绑她时,苏晚意正在西院给窗台上的兰花浇水。

春日的阳光软乎乎地落在手背上,她指尖刚触到微凉的花瓣,后颈就猛地挨了一下。眼前一黑的瞬间,她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护住小腹——那里有个才六周大的小生命,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

醒来时,人已经在潮湿的仓库里。手脚被粗麻绳捆着,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角落里堆着发霉的木箱,空气里飘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远处传来码头轮船的汽笛声,钝钝地撞在心上。

“苏小姐醒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穿灰布衫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把玩着把匕首,刀尖在光线下闪着冷光,“别想着喊人,这地方偏僻得很,喊破喉咙也没人来。”

是林氏的手下。苏晚意认得他——前几天在巡捕房外见过,当时他就鬼鬼祟祟地盯着她。她挣扎着摇头,眼泪涌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想求他们别伤害孩子。

“顾先生倒是疼你,”男人蹲下来,用匕首挑了挑她鬓边的碎发,语气轻蔑,“可惜啊,他越是疼,就越容易被拿捏。”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扔在她面前,“写封信。给顾晏辞的。”

苏晚意睁大眼睛,不懂他要干什么。

“就写——”男人慢悠悠地念,声音像毒蛇吐信,“‘晏辞,我从未爱过你。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等你放松警惕,替我爹报仇。如今林先生已助我拿到顾氏罪证,从此两清,再无瓜葛。求你放过苏家,也放过我。’”

原来是要她写诀别信,要彻底断了顾晏辞对她的信任!苏晚意拼命摇头,牙关咬得死紧——她死也不能写!这封信一送出去,她和他之间最后一点可能,就彻底没了!

“不写?”男人脸色沉了下来,匕首“啪”地拍在她脸侧的木板上,木屑溅起来,“苏小姐倒是有骨气。可你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孽种?”

他的目光落在她小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听说才刚怀上?这时候要是受点惊吓……啧啧,保不齐就没了。”

苏晚意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凉透了。她看着男人手里的匕首,看着他眼底的狠戾,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吓唬她。林氏要的不仅是顾晏辞的信任,还要用她的孩子逼她就范。

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这是她和顾晏辞之间唯一的牵绊,是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唯一的光。哪怕……哪怕要让顾晏辞彻底恨她,哪怕要让自己背负骂名,她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泪水汹涌地往下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她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响。

男人满意地笑了,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却没松脚。“快点写。”他把笔塞进她手里,“别耍花样,不然……”他拍了拍她的小腹,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苏晚意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每写一个字,都像在剜自己的心。“晏辞”两个字刚落下,眼泪就砸在纸上,晕开了墨痕。

她想起雪夜他冷硬的“做我的人”,想起他替她挡酒时泛红的耳尖,想起他看着旧照片时眼底的脆弱,想起他丢给她开胃药时别扭的侧脸……那些被误会和伤害覆盖的碎片,此刻都清晰得像在眼前。

可她必须亲手撕碎这些碎片。

“我从未爱过你……”

“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报仇……”

“从此两清,再无瓜葛……”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淌血。写到最后一句“求你放过苏家,也放过我”时,她几乎握不住笔——顾晏辞,对不起。若有来生,别再遇见我这样的人。

男人拿起信纸看了看,满意地折起来塞进口袋:“苏小姐倒是识时务。”他重新捆住她的手,用布团堵住她的嘴,“顾先生收到信,大概就不会来救你了。等林先生和他了了旧账,自然会放你走——前提是,你乖乖的。”

他转身走出仓库,铁门“哐当”一声锁上,留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苏晚意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她蜷缩起身子,紧紧护住小腹,像护住最后一点余温。仓库外的汽笛声又响了,悠长而悲凉,像在为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唱一支提前到来的挽歌。

第八章 火海里的救赎与失去

顾晏辞收到那封诀别信时,正在公司翻查林氏当年的纵火证据。

信纸被陈秘书递过来时,还带着码头仓库的潮气。他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展开的动作慢得像在撕扯什么。当“从未爱过你”“替父报仇”“两清无瓜葛”这些字撞进眼里时,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

是真的?她真的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

那些夜里她隐忍的颤抖,那些看向他时眼底的水光,那些笨拙地为他整理衣领的指尖……全都是假的?

“先生……”陈秘书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声音发颤,“林氏约您今晚在码头仓库见面,说……说苏小姐在他手里,要您单独去谈。”

单独去?用她当诱饵,引他入套?顾晏辞捏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纸张被揉成一团,边缘嵌进掌心,刺得生疼。他想起信里那句“求你放过苏家,也放过我”——她倒是会替自己打算,用一封绝情信,换他不去救她,换苏家平安?

好,真好。

他红着眼笑了一声,笑声又干又涩,像破旧的风箱。“备车。”他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先生!林氏肯定设了埋伏!”陈秘书急了,“不能去啊!”

“不去?”他抬眼,眼底一片猩红,像燃着的炭火,“她想让我放过她?我偏要去看看——看看她怎么跟林氏‘两清’。”

他嘴上说得狠,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他不能不去。哪怕信是真的,哪怕她真的在算计他,他也不能让她落在林氏手里。八年前没护住阿禾,这一次,他不能再弄丢任何人。

码头仓库外停着林氏的车,却不见守卫——太过刻意的安静,反而透着杀机。顾晏辞推开车门,孤身走进仓库区。空气里飘着汽油味,浓得呛人。

“顾先生倒是准时。”林氏的声音从左侧仓库传来,带着得意的笑,“苏小姐在里面等你呢。”

顾晏辞握紧藏在袖中的枪,快步冲过去。推开仓库门的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仓库里被泼了汽油,几个火把扔在地上,火苗正顺着木箱往上窜!

而苏晚意被绑在仓库深处的柱子上,嘴里还塞着布团,正拼命挣扎着。火舌已经舔到她脚边的麻绳,布料被烧得滋滋响!

“晚意!”他瞳孔骤缩,什么算计什么埋伏全忘了,疯了似的冲过去。

火越来越大,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扑到柱子前,掏出刀砍绳子,手抖得厉害,砍了好几下才割断。苏晚意失去支撑,软倒在他怀里。他一把抱起她,转身要往外冲——

“想走?没那么容易!”林氏带着人从门口堵过来,手里举着枪,“顾晏辞,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当年你爹毁了我林家生意,我烧了你顾家老宅,现在……我就送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起下地狱!”

原来当年的火真的是他放的!顾晏辞眼底迸出杀意,侧身将苏晚意护在身后,抬手就朝林氏开枪。枪声混着火苗的噼啪声,在仓库里炸开。

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倒了堆在角落的煤油桶。“轰”的一声巨响,火苗瞬间窜起数丈高,将出口彻底堵死!

“顾晏辞!”苏晚意终于挣脱了嘴里的布团,声音嘶哑地喊他,“你走!别管我!”

“闭嘴!”他低吼一声,脱下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他抱着她往仓库另一侧的小窗冲。那里是唯一的出口,却被铁栏杆封着。他用肩膀狠狠撞向栏杆,一下,两下……骨头撞得生疼,栏杆却只晃了晃。

火已经烧到了背后,布料被烤得发烫。苏晚意趴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的灼痛——他竟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火焰。她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死死攥着他的衣襟:“顾晏辞……对不起……信是假的……我没有……”

“我知道。”他打断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知道是假的……晚意,别怕……”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苏晚意愣住了,眼泪流得更凶。

他又撞了一下栏杆,“哐当”一声,栏杆终于被撞断。他抱着她跌出窗外,滚落在仓库外的泥地上。身后的仓库在一声巨响中彻底坍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顾晏辞趴在地上,后背传来钻心的疼——皮肉被烧伤的地方黏在衣服上,一动就是撕裂般的痛。他挣扎着回头看怀里的人,她额角磕破了,脸上全是灰,却还睁着眼看他,眼里满是泪。

“你没事……”他松了口气,刚想笑,却猛地咳出一口血。

“顾晏辞!”苏晚意慌了,想去扶他,小腹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她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往下冒,下意识地捂住肚子——那里有温热的液体在往下淌。

不好。

这个念头刚闪过,她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她只听见顾晏辞撕心裂肺的喊声,像要把她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第九章 两清

苏晚意在医院醒来时,窗外的天是灰的。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刺得人发疼。她动了动手指,浑身都酸,尤其是小腹,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只剩下钝钝的疼。

孩子没了。

这个认知像冰锥,狠狠扎进心口。她闭上眼,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那个她拼了命想护住的小生命,那个她盼着能缓和关系的牵绊,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意没睁眼,她知道是谁——那脚步声沉而缓,带着她熟悉的压迫感,却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顾晏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说话。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复杂的情绪——是愧疚?是痛惜?还是……别的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感觉怎么样?”

她没答。

“林氏已经被我处理了。”他又说,“当年的旧案查清了,你父亲……过两天就能放出来。”

她还是没答。

病房里陷入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敲得人心慌。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她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像在压抑着什么。

终于,他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想碰她的头发,指尖快触到发梢时,又猛地缩了回去。“晚意,”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

对不起?

苏晚意猛地睁开眼,看着他。他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上的胡茬更密了,后背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那是为了护她被烧伤的地方。他确实对不起她。

对不起在她被绑架时,信了那封诀别信;对不起在火场里,让她失去了孩子;对不起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把她困在身边,用伤害当铠甲,把两人都刺得遍体鳞伤。

可一句“对不起”,又能挽回什么呢?

挽回那个没来得及看一眼世界的孩子?挽回那些被误会磋磨的日日夜夜?还是挽回她心里那点早已被烧得只剩灰烬的念想?

“顾晏辞。”她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我们两清了。”

他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是震惊和慌乱:“晚意,你……”

“你救了我父亲,我欠你的,用这几个月的日子还了。”她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灰沉沉的天上,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护我逃出火场,我欠你的,用那个没了的孩子还了。从此往后,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急了,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被她躲开了。

“是这样的。”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片死寂的空,“顾晏辞,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他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彻底失去她了。

是他亲手推开的。

苏晚意重新闭上眼,不再看他。病房门被轻轻带上,她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重得像踩在她心上。可她没再流泪。

心已经空了,泪也流干了。

几天后,苏敬山被放出了巡捕房。他拄着拐杖来医院接她时,老泪纵横:“晚意,是爹对不起你……”

她摇了摇头,扶着父亲的胳膊,慢慢走出医院。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却暖不透心里的寒。她没回苏宅,也没回顾公馆,只带了个小小的包袱,坐上了去江南的火车。

火车开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沪上的方向。那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爱与恨,有她失去的孩子,还有……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人。

从此山高水远,再无瓜葛。

而顾公馆西院的腊梅树下,顾晏辞站了很久。他手里攥着个小小的布娃娃——是他让人照着当年阿禾那个做的,本想等孩子出生送给ta。可现在,再也送不出去了。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他望着空荡荡的西院,眼底的光彻底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悔恨。

他终究还是,把唯一的星火,也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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