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和于老师散步,她说她早起必要一件事是先喝一杯温开水。我很认同,多喝开水这件事在中年人的字典里已是真理。我向于老师承认自己一向不喜欢喝茶,不过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于老师说她小时候也讨厌喝茶,大人只要让她喝茶,她的耳朵眼儿里就开始抗拒地响起来。想到那个有趣的画面,我不禁笑起来。
小时候,讨厌的东西那么多。过年不喜欢吃肉馅饺子,我妈为了让我能吃上饺子,特意给我做一碗白菜豆腐鸡蛋馅的素饺子。不喜欢吃香菜和姜,每次吃饭我都恨不能拿个放大镜,把香菜末和姜末捡出来扔掉。无论我妈怎么苦口婆心教育,我都吃不下。
也不喜欢喝茶,每次吃过饭,拿个瓢舀半瓢井水“咕咚咕咚”喝一气,好生畅快,也不管我妈如何在身后痛心疾首。其中最讨厌的就是生病咳嗽吃甘草片,那种奇怪的味道只要到嘴里就立刻引起翻江倒海的反应,可是这种药对于止咳化痰很有效果。好多次,我一吃药就窜到院子里,趁大人不注意,把甘草片塞到墙缝里,有时也扔到大街上。
冬天冷,我妈非让我穿两个棉袄上学。里面是她给我做的贴身花棉袄,外面还要再套一个又大又胖关键还是重蓝色或者黑色的大袄,把我包得像个黑熊怪。我讨厌这样穿,可是我妈担心我冷(那时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买大棉袄,只好穿城里表哥们淘汰的),我又哭又闹,我妈就连哄带吓,最终我撅着嘴还是穿上去上学了。
那时候被大人逼急了无数次忿忿地想:“等我长大,离开我妈的视线,我死也不碰这些讨厌的东西?”
后来我长大了,终于离开了我妈的视线监督。却觉得生姜和香菜真是好东西,炒菜做汤加进去一些,味道就格外奇妙好吃;过年觉得谁不吃肉馅饺子简直是大傻蛋一个,多香啊,躺在盘子里像一个个小白猪那样可爱;凉水即使在夏天也不敢喝了,喝到胃里多难受;再咳嗽生病,甘草片吃几片,止咳化痰真见效,关键是闻起来就有一种特有的中药香味。刚进入寒冬,我就把自己裹成粽子,保暖背心,保暖衣,厚毛衣,棉坎肩,外面再套一个又大又厚的棉袄,真心不冷。
然而,没有人觉得这样的转变能在一瞬间完成。从讨厌到接纳到成为必须,这中间有漫长的挣扎成长期,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甚至更久。
比如当年我终于离开家去外面上学了,心里欢呼雀跃,再也不用被我妈监督着穿成黑熊怪了。有了青春审美意识的我,在学校过冬不穿棉裤,只穿厚裤子和秋裤,因为这样显得瘦一点。上衣外面只穿个小棉袄,还敞开着,感觉走路都潇洒带风。我妈让我带的棉衣棉裤通通塞进箱子,束之高阁。这样自由的代价是三年在外求学,每个冬季都有漫长的固定感冒期,反复发烧咳嗽,无心学业,整日皱巴着一张大饼脸更难看。直到放寒假回到家,被我妈催着穿上厚笨的棉衣棉裤,感冒才好。
你看,是经历了伤痛之后才学会接纳,如今却都已经成了生活的必须。
前几天无意间看综艺节目《妻子的浪漫旅行》,觉得章子怡活得真舒展,自由散漫,气定神闲。她前两年选择汪峰作为结婚对象时,一片哗然。粉丝们甚至悲痛欲绝:你是耀眼的国际章啊,怎么能选择这样一个已经有两三次婚史的老男人,而且还是过气歌手!
章子怡从十九岁被张艺谋选中主演《我的父亲母亲》年少成名,后来一路拿奖拿到手软,一直到成为国际电影节评委。在旁人看来她炙手可热,绚烂夺目。她和以色列富商高调恋爱,大尺度沙滩照夺人眼球,她和著名富二代霍启山街头激情拥吻,她和著名主持人撒贝宁举家出游,她甚至和成龙传出绯闻。她像一个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不停炫耀。
其实章子怡刚考进中戏时,基本功很差,经常挨批评,作业做不好,曾经灰心到一度想退学。后来她很刻苦,也很幸运,遇到了张艺谋。她一直想证明自己并不差,所以她演戏是少有的拼命。《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很像当时章子怡的心态,她吊威亚拍打戏,把指甲盖都打飞了,血肉模糊,一声不吭。她得到了想要的瞩目和成功,她炫耀,她展示,以为这是她想要的生活。
后来经历“诈捐门”“泼墨门”事件,全网都骂她黑她几乎无法翻身,她伤心,反醒,蛰伏了很久,再复出是带着作品《一代宗师》。影片中宫二的凛然,冷静,淡看风云就是经历疼痛成长的章子怡,她在这部影片里贡献了史诗般的演技。
然后她就嫁给了汪峰:一个有过几次婚姻的过气直男歌手,而且很快做了妈妈,和继女也甜甜蜜蜜。她的微博成了晒家晒女儿晒狗粮的阵地,像一个普通的小女人居家过日子。
她终于不再强悍发狠,不再向世界证明什么,不再和自己较劲,她的状态松弛得像一湖春水,她接纳了自己,和生活和解。此时中年的她遇见了汪峰,她觉得他合拍,让她舒适,于是她嫁给了他,这个选择若放在她如日中天的骄狂时期,她一定觉得是个笑话吧。
前两年看到作家安妮宝贝竟然改名叫“庆山”,当时很是腹诽。安妮宝贝是我年轻时迷恋了很久的偶像作家。她笔下的爱情颓废,反叛,伤感,绝望,像极了当年我年轻迷惘的心。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读她笔下的爱情,忽然强烈喜欢刺青,恨不能分秒之间就要体会到那刻在身上深深浅浅的疼痛,如同对某一个人锥心刻骨的思念。
如今,人到中年的安妮宝贝更名为庆山,她说:“庆”有欢喜赞颂的思,“山”看起来结实温定。这个名字像极了一个普通的中年人,当年那个字里行间充满叛逆气息的女孩和生活握手言和,她做了别人的妻,有了可爱的孩子,对世界开始接纳和敬仰。
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伴随撕裂的阵痛,从睥睨万物到悲天悯人,我希望你能比别人早一天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