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晴天,太阳暖暖地抚摸着大地。
羊儿们在安详地吃着草,向阳坡上的草儿钻出来的比较早,已是青乎乎的一层,嫩嫩的。
这正是羊儿们的最爱。它们低着头,把嘴扎在草地上,专注地啃着草尖。
那两只刚出生的小羊在羊群间跑来跑去,时而钻进妈妈的肚子下吃几下奶,时而相互追逐,时而甩开后腿撒个欢。
羊倌斜倚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眯着眼睛看太阳,看蓝蓝的天,看吃草的羊群,看油亮青青的麦田……
他看见远处对面坡上的一块地里,有人在耕地。是三个人,一个人开着小拖拉机,一个人弯着腰从白色的袋子里取着什么,应该是肥料,另一个小孩子跟在拖拉机后面,踩着湿湿的翻过的泥土,一趟一趟来来回回地走着玩。
他把视线收回来,深情地注视着他所在的这架坡。他清楚这架坡上的一草一木,这儿就像他的小屋,什么地方有什么,他清清楚楚。哪片儿的荆棘多,哪片儿的平坦,哪片儿的石头滑,他看着,想着,打量着……这山沟,这小道就像人身上深深的肌肤,像一个暮年人长满曲曲弯弯、深深皱纹的肌肤。
太阳越走越近,快要到头顶上了。羊倌明显感觉到阳光带来的燥热。
对面耕地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家了,留下了一块深棕色。
田地里安静极了,羊儿们有的三三两两卧在地上,有的相互抵着架,不安分地跳来跳去,看来它们是吃饱了。
该回家了!羊倌坐起了身子,拍拍屁股上的土。可是,想起回家,他不知怎的,现在突然有点不想回家。
走下坡,顺着那条白亮亮的路,走过村头几户,就到他家了。他往路上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他抬了一下腿,吆喝着羊群,甩了一个响鞭,开始往羊群那儿走。
他走在羊群后,羊儿们也顺从地往坡下走。
他怕看到杨婶。不过,他觉得杨婶已经骂过他了,再说她骂人是常有的事。这一点,他倒觉得被杨婶骂,很正常。再说今天杨婶骂他也是有理由的,都怪自己。
他的羊的确是跑到杨婶家的地,吃了杨婶家的麦苗,那一片被羊咬过的麦苗稀稀拉拉,长短不齐的,看起来不一样。
路过时,他又看了一眼那麦片麦子。他觉得好像欠杨婶什么。
这些想法很快被另一种想法盖住,他真正怕的是村里人的对他的非议。以前他的羊还吃过很多人家的庄稼,但刚过了一个冬天,大家好像都忘了,见到他时看起来不太讨厌。但这次吃杨婶家的麦子,就好像那些旧伤疤又被挖破了一样,邻里间会怎样看?他突然觉得不想见到村里任何一个人,他很希望回家路上不要碰到别人。
羊群下了坡,“得得得”地走在往村子里走的白白的水泥路上,撒下一路黑黑的羊屎。还好,村里冒着袅袅的炊烟,现在大家应该都在家做饭。上地的男人刚到家,很累,应该在家里歇着,女人们应该在忙着做饭,村头应该不会有人。
村头真的没人。羊倌没有吆喝羊,没有甩鞭,静静地跟着羊群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