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孙妈妈约莫着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肤色略深些，眼角露出深深的纹路，耳朵上戴着一对银耳饰，身上穿了深蓝色的外衫，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感觉。

孙妈妈向着婉心俯身问安，婉心才开了口：“今日找你来，是问问这院子里物品的登记册子可是由你保管？”

所谓的物品册子就是姑娘院子里库房的出入库记录账簿，都是府里给的，再有就是往日里的人情往来送的，这册子原来是在于妈妈哪里，自她被姑娘发落了后，就交由孙妈妈保管。只是，已经好久不曾整理过了。

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她虽说是挂着这碧桐院管事妈妈的名头，但却是个没有实权的。个中原因，牵扯颇多，要是扯出秋霜来，依着姑娘对她的偏爱，怕到时候责怪的还是她孙妈妈。思索片刻，只得惶恐的跪下来：“请姑娘责罚，这册子是在老奴这，只是已经很长时间未曾整理过了，也是老奴疏忽了。”

找孙妈妈过来，婉心也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手中究竟有多少东西，心中大概有个底，也好注意些。上一世自己就是吃了这不在意的亏，才使得底下的管事中饱私囊。

自她母亲去后，那些陪嫁便交给了她，于妈妈在时，一直都是由她打理，于妈妈被她发落后，院子里的库房就交给了孙妈妈，外面的铺子便交给了那些管事。婉心忙着追随沈复的脚步，疏于了管理才导致那些产业连年亏损。直到她嫁入沈府后，才留意起了那些东西，查看了账簿后才发现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而那些管事则越来越富贵。

看着跪在底下诚惶诚恐的孙妈妈，有一瞬间，她是气愤的。以前的她性子跋扈，动不动就罚跪，可在她被囚禁在沈家偏院连下人也不如的时候，才深知当下人也是不容易的，她有过那些的处境。

她慢慢起身扶起了地上的孙妈妈，笑了笑，道：“我只是问问，孙妈妈不必如此，即是疏忽了，就择个日子清点一下，再造个新的册子给我看看，往后就以此为准吧。”

原本惶恐的孙妈妈，听到婉心的一席话后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姑娘说让她清点库房，那就是把把控库房的权利重新交给她了？她还是有些恍惚，似是这差事会不翼而飞一样。

为了安定她的心，婉心接着道：“孙妈妈是我的管事妈妈，这碧桐院上下都应听妈妈的吩咐，一则您在我身边最长，二则您对我忠心耿耿。”

孙妈妈望着婉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才就着旁边夏雨的手起身，难得姑娘如此好说话，要换在以前，非得打她一顿板子不可！

三日后，傍晚时分。春风进了屋，后面跟着一个面容枯燥的老妪，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粗布衣裳，弓着后背，走路颇着腿。婉心定睛看了许久，这才认清了来人，是于妈妈，身子比之前单薄了许多，脸颊凹了不少，眼窝也是深陷的。

看着一身沧桑的于妈妈，她心中不忍，可也不能表现的明显。不待她说话，身旁的秋霜连忙笑着去拉于妈妈的手：“先去洗洗，看你这一身寒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姑娘苛待下人呢。”于妈妈脸上一红，把头垂的更低了。

秋霜心中感慨，她当年过来伺候姑娘的时候，于妈妈还是这碧桐院说一不二的人，如今竟成这样子了。

“你先去找孙妈妈，让她给你找个通铺，先跟别人挤挤……”不待秋霜说完便看见冬雪怀里抱着一个天青色的瓷釉花瓶进来了。

“姑娘，给于妈妈收拾的屋子已经好了，随时可以过去。正赶巧，孙妈妈在收拾库房，看见这个花瓶，想着给姑娘插插花也挺好，就顺便拿过来了。”

秋霜听了这番话，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心中意乱，情急下道：“孙妈妈在清点库房？”冬雪对着她点了点头。

随后，秋霜沉下了脸。婉心看着她的变化，对着她道：“可是身上不舒服，看你的脸色不太好，要是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吧。”秋霜想了想，便回了婉心，退出了屋。

她心中想着，这下人的房间是有规定的，一等丫鬟可自己单独一间，剩下的可都是睡通铺，孙妈妈也是单独一间，剩下的婆子就跟末等的丫鬟一样了，也是睡通铺，这于妈妈还未回来时，姑娘已叫人着手收拾了，这是要恢复她以前管事妈妈的位置么？还有那孙妈妈，看来也已经得到姑娘的重用了，那她呢？

费劲心思把于妈妈弄走了，孙妈妈也被她排挤的失了权利，她成了这个院子里姑娘之下的第一人，可现在于妈妈回来了，孙妈妈去清点库房了。

秋霜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垂头丧气的回了她的屋子……

婉心晚饭似乎胃口挺好，吃了不少荤腥的，又在院子里消了消食才歇下。

夜里又下了场大雨，吵的她睡的不安稳。雨水顺着屋檐‘哗哗’的流下，风吹着树枝胡乱的摇摆，婉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反正也睡不着，索性睁开眼看着帐子，脑子里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只是急不得，要慢慢来。

直到后半夜，大雨过后凉爽了许多，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又梦到了很多年前，也是个下雨的天，她坐在凉亭里看雨，看着满塘的残荷，嘴里悠悠的说出一句李义山的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不等她感慨自己的意境，就看见沈复带着陈清雪自对面的游廊走过，俩人手挽着手，沈复似是对着陈清雪说了什么，把她羞的用小拳头垂在了沈复的胸膛上，就连四周的花草似乎也给这对恩爱的人增添了许多美好。

婉心看着陈清雪，平日里端庄秀丽的人，活泼起来竟像个小孩子一般，含羞的脸上带着一丝欢喜。

闹了一阵后，沈复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陈清雪穿着玫红色的裙子，透过雨中模糊的身影，看的婉心的心中一阵刺痛。

因着上半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婉心一下睡到了辰时末。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薄纱照在了她的帐子里。

外面的夏雨见她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便对着屋外喊了声：“姑娘醒了。”只见一众丫鬟端着铜盆、漱口水，捧着痰盂，拿着擦脸的巾子，在婉心的床前站了一排。

只见于妈妈向前扶着婉心起身，为她穿上了绣鞋，拿着巾子在铜盆里打湿后，拧掉了多数的水递给她擦脸。

于妈妈适应的很快，经过一夜的休整，今早就候在婉心的屋外了，听到动静便随着伺候的丫鬟们进来，也没想着姑娘喜不喜她，便干起了以前的差事。见婉心一番洗漱下来，也没有反感，她便候在了婉心的身边。

吃过早饭，婉心便让秋霜喊来了院里的人。丫鬟婆子一个不拉的站着正房的门口，婉心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对着她们说道：“于妈妈回来了，以后她跟孙妈妈一样都是碧桐院的管事妈妈，于妈妈主内，孙妈妈主外，你们以后要协助她俩管好院里的一切事宜。”

随后又对着秋霜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比她俩都熟悉，以后就帮衬着点。”

婉心吩咐完，夏雨便会心的上前说道：“都散了吧，记着姑娘今天说的话，下去好好当差，有你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