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中,老街菜场早已人声鼎沸。青石板路上摆满了沾着露水的各式新鲜蔬菜,菜农们用其粗糙的手掌整理着摊位,偶尔抬头与熟客寒暄几句。我穿梭其间,目光不经意被一块歪歪扭扭写着“本地茭白8元/斤”的木牌给绊住了——前两日这茭白分明还是6元/斤。
卖茭白的老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指关节因长年劳作而粗大变形。他笑着解释道,“再过些日子,这批茭白就要落市啦。现在挖一根少一根,都是最水灵的。”旁边挑菜的大婶插话:“张老汉的茭白值得这个价,你瞧这嫩尖,比农贸市场里泡水的那种可强多了。”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片喧嚣市井中,正演绎着一堂无声的经济学课程。这些被贴上“淳朴憨厚”标签的农民,早已将市场规律化运作成本能。他们懂得什么时候该让番茄堆成小山薄利多销,什么时候该让茭白如珍宝般论根售卖……对面摊位的李婆婆每天只带二十斤青菜,卖完就收摊,“要让人们赶早才抢得着”;卖水产的陈叔会根据天气调整鱼价,“刮东风鱼难捕,价钱自然要上去些”。
这倒让我想起某位在电视上侃侃而谈“农产品价格管控”的砖家,和其那不接地气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天花乱坠”。而眼前这些满脚泥泞的劳动者,却用最质朴的方式诠释着供需关系。他们应该没有学过边际效应理论,却知道最后的几斤茭白该定什么价;他们同样也说不出“弹性系数”这样的术语,却明白当季菜和落市菜该有怎样的价差。
老伯一边给茭白喷水一边说,“种地就像哄孩子,得知道什么时候该紧什么时候该松。雨水多了菜长得快,就得早点卖;太阳太毒菜蔫得快,就得降价出手。”这些从土地里、从实践中生长出来的智慧,比任何教科书都生动。他们读得懂云彩的暗示,摸得清土壤的情绪,更看得透买菜人眼神里藏着的心理价位。
有趣的是,这种定价艺术,却充满人情味的辩证。当熟客嘟囔“太贵啦”时,老伯会塞几棵葱蒜作添头;见到年轻人嫌麻烦不想削皮,他就提前处理好略加些价……这不是冷冰冰的交易,而是建立在长期往来基础上的价值互换。相比之下,办公室里用Excel表格测算出的“合理价格”,往往少了这份与土地相连的烟火气。
早上七点钟左右,菜场会被按下“暂停”键。我注意到没卖完的菜会被降价处理,但茭白依然坚挺在8元的价格线上——老伯宁愿带回去自家吃,也不愿贱卖。“好东西就得有好价钱”,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大学里那些经济学教授的长篇大论更有分量。在我看来,这些被严重低估了的“市场大师”们,早在亚当·斯密发现“看不见的手”之前,就已经在田埂间运用着最朴素的经济规律。
当城市里的超市、农贸市场等用计算机系统调整价签时,老街菜场里的大爷大妈却用对土地的感知在定价。这种智慧源于四季轮回的耕种收获,源于对每一颗种子的尊重,源于千百年来农耕文明沉淀下的生存哲学……谁说农民不懂市场经济?他们不过是把经济学种在了地里,并让“经济学理论”在垄亩间开出了鲜艳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