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盏茶功夫,我们相聚在鼠石后面,他们带了绳索和火把。
“姐,好了!”欧寒低声说。
“一会我走在前面,我拉着你右手,左手举火把,你一定要闭上眼睛,出来时我会通知你,中途无论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可睁开眼睛。”
“我记住了。”我说。
“欧澈在你身后,他拉你左手,他要时刻观察崖璧变化以及岩石走向,你按他引导的方向走。”
“好的!”我说。
“八哥在最后面,你要注意听他指令。”我自信点点头说:“放心吧,我没那么糟糕。”
“那好,我们准备进去,你先蒙好眼罩。”我欣然点头。
倏然之间,浓雾笼罩着环廊,深吸一口气,看着一片模糊的前方说: “我好了。”踏入崖石缝隙,一股阴冷湿润的风袭来,咬紧牙,提线木偶似的左右躲闪,步步维艰。
“老大,听说你来过这里?”也许为了缓和气氛,八哥问。
“来过,那一次和方远……”忽然停下,“怎么了,姐?”欧澈在身后问,“没事!”接着往前走,心中百感交集。
“注意了,前方左侧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尖子,很锋利,一定要小心避开。”
“老大,你也不要太紧张,听我口令很容易避开。”孙老八说,嘹亮的嗓音撞击着石壁,回声在耳边来回震动,渐渐演化成一只只焦虑的苍蝇在耳朵周围飞舞,嗡嗡乱撞,耳郭如瓷瓶一般出现裂纹,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绵密,终于“轰!”的一声四分五裂,碎成齑粉。我记得自己蹲下去,四周各种呼声,喊声、婴儿啼哭声、女人嬉笑声、男人怒骂声、老人哀求声、喘息声……
“姐,你怎么了?”
“快来人呀!”迷迷糊糊中听到欧寒的呼喊声,他拉我,怎么也拉不动。欧澈哭声,还有孙老八的一声长叹,万物都混沌了,肉身渐渐分解,渐渐地,归于高山湖泊,归于泥土。魂魄飘出来,怜悯地看着自己,叹一口气,轻飘飘飞走了,她或许不舍,或许对这个曾经苛待她的世界还有一丝眷恋,或许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她怨,她恨,她悔,她想漂洋过海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想把大家带离这个地方,她想再看一眼秦苒,她想方远 ,她猜测——他会哭吗?大抵不会的,偶尔难过一会,也是好的,她心想……
“姐,快醒醒!”我躺在地上,阳光穿过叆叇的云层,照拂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耳边小草随风摇曳,痒痒的,原来这就是天堂。
“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手拢在眼睛上,看到洁白无瑕的云层,看到云层里有个放牛娃,坐在白色老牛背上,怡然自得吹着笛子。
我还活着,身旁欧澈哭成个泪人,拉住他的手勉强站起来,“其它人呢?”他抽泣着结结巴巴说:“方远去……救他们了。”方远?不容多想,我拉着欧澈就往洞口跑,只见方远一手拉着欧寒,一手搂着孙老八摇摇晃晃往外走,他眯着眼看了看天,余光瞥到我,忽然斜倒下来,连带着孙老八和欧寒一起,我倒吸一口气,嘴里咕哝几句:“你多走两步不行吗?”他们有一半身体还在崖石缝隙里,地上高低不齐,奇形怪异的石笋像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斑斑血迹暴露过往的残酷,看见新鲜血液汩汩流出,我后退了几步。
“姐,我在里面抱着他两条腿,你拉着胳膊往外拖。”欧澈也许明白我的担忧,急切地望着我,我看了一眼阴气缭绕的崖缝,残暴血腥的一幕又一次呈现,神识中,我大约知道自己又陷入另一个困顿之中。不管了,搂住他的腰,闭上眼睛往外拉,拉不动,也不敢用力。
“姐,他腿卡住了……”欧澈大声哭着,“你出来。”我把他拉出来,解下腰带蒙住双眼,在脑后打一个结,转头对他说:“我进去救人。 ”他“啊!”的一声,“快点!”他哭声倏然停下,依旧抽噎着,“姐,左脚向前迈一步,不要着急落地,找准位置,对,就这样……”
“姐,你蹲下来,左手慢慢往下摸,你摸到方远右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上,你会摸到他的肩膀,姐,你很棒!现在你把他扶起来,他应该有感觉,会配合你的,你扶好他不要乱动,搂住他的腰右脚绕到他身后,在两个石笋之间找准位置,另一只也是,现在你和方远并排站着,我无法跟你讲解落脚点,你就这样摸索着,只需要三四步就可以出来了,姐,你手不要碰触崖璧,好……”我摒弃一切声音,专注欧澈说的每一个字,这很难,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即便如此,也走不了,难道脚卡住了,不应该呀!我记得明明落在两个石笋中间,很宽松的地方,怎么了?我企图扯掉蒙在眼睛上的腰带,可几次都没成功。这时,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女人,浑身大大小小几十个肉窟窿还在往外渗血的小鬼绕到我面前,邪魅的笑着,扭着婀娜腰身,“……扯了它,扯掉它,你就能够看见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一切都是假的,扯了它加入我们的团队……呵呵,你看一眼,快看看我们的兄弟姐妹,看看我们的世界,自由的世界,加入我们……”我用力摇摇头,右侧方远大概痛醒了,他用一贯冷静的语气说:“可可,你又入魔了,你想想为什么来这里,你还要救我们,你不能……”他“哎呦!”一声,我紧咬嘴唇,终于听见欧澈声音从千万里之外爬山涉水一路颠婆而来,“姐,没事吧?”他嗓音已经嘶哑,“没事你就点点头……”混沌中我强令自己点头,他惊喜抓住我的手,“太好了,方远也醒了,姐,你走不动是因为我哥趴在你腿上,八哥压在我哥身上……”我弯腰,大慨抓住孙老八的膀子,往上拉,有些吃力。
“姐,错了,你拉的是我。”他把我手放在冰凉并粘稠的地方,骇的我毛骨悚然,瞬间头发都竖起来了,暗自埋怨自己,明知道是个陷井,却硬着头皮往里闯……
“姐,你已经把我哥扶起来了,交给我了,你只管救方远……”头脑昏昏沉沉,成千上万的声音在耳边萦绕,许久,意念形成一把无形的大刀,上下左右大刀阔斧,终于杀出重围,留下一丝清明,我将将能听见欧澈的声音。
“姐,都出来了……”听见他的话,我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笔直倒在地上,此时,阳光落在身上,透着一丝丝凉意,风儿也缱绻了。
“……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卯时之前不可进,这么多血淋淋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
“对不起,我……”欧寒抽泣着说不出话来,我醒了,听方远教训他们兄弟俩,心里很愧疚。
“哥,都是我的错,和他们无关。”
“我以为……”欧澈话没说完就被强硬打断,“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就可以安全穿过去,你以为你可以保护可可,什么都是你以为,我要是不进来,你们此时都化成一摊摊血水了,知不知道……”
“方远,我也有错,你不要说他了。”孙老八踉踉跄跄爬起来,经过我身边时偏头看了看,我眼神空洞望向他,他尖叫一声:“老大醒了!”几个脑袋围过来,面对担忧、焦虑、期待的一张张面孔,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我没事!拉我起来。”方远脸色铁青,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揪起欧澈一顿狂踢,欧澈痛的龇牙咧嘴。
“行了,有火冲我,我让他们陪我过来……”他转头,眼底恨意渐渐疏淡,许久,几滴泪落下来,“你一定要答应我,以后不要任性了。”我心里很酸,想哭,想笑,想发疯……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这么鲁莽。”
“对了,你在屋里,如何晓得……”
“对啊!我一直想问你还有来得及,被老大抢先了。”欧澈揉着膝盖,抬头笑着说。
“肯叔告诉我,他猜测你们一定会爬石屋顶上那座山,穿过崖石缝隙是唯一捷径,所以他让我看看你们在不在屋里,果然……”他坐下来,揉了揉欧澈的膝盖,欧澈赌气别过身,他倒不生气,眼波里有淡淡笑意。
“我先做个检讨,因为我的自私和愚蠢让大家受罪了,还差一点送了命。”我站起来恭恭敬敬给他们鞠了一躬。
“老大,不怨你,我们也有责任。”欧寒站到我旁边,也鞠了一躬。
“初心是为了救梁媛,也不是为自己,怎么也算不上自私 。”孙老八说完拉了一个长音,“哎!我们太高估自己了,我建议回去后把它封起来,禁止出入。”
“早该封了,那里面死了多少人,数也数不清吧?”方远说,新买的羽绒服上面戳了许多小洞洞,他很心疼,左看看,右看看。
“哥,至少比你衣服上的洞洞多。”欧澈偷笑,怕挨打躲在我身后。
“刚才真的怕,你们都不知道,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他们围着我转圈圈,现在想一想就脊背发凉。”
“我也怕,不把你们带回去,阿菊笃定生吞活剥了我。”八哥摇头晃脑,啧啧感叹道。
“说出来你们一定不信,我现在腿还是软的,像棉花一样。”
“我信,我还不如棉花呢?”欧寒歪歪扭扭走八字步,一下子栽倒在草地上。他仰起脸笑着对孙老八说:“八哥,你拉我一把,我告诉你一个惊天秘密,千万不要对菊姐说,否则……”孙老八两眼放光,一把拉起欧寒,欧寒狡黠一笑:“我告诉你,你不用怕,她绝对生吞不了你……”孙老八眉毛抖了抖,凑上来听。
“菊姐嘴小。”孙老八愣了愣,反应过来时,茫茫田野里,哪还有欧寒的身影。
“幼稚!”方远抿嘴一笑,“好了。”我拽住孙老八,“这里你最大,伤口很痛吧?”他龇牙笑了:“我料到方远要倒,于是找个好位置顺势躺在他身上,没沾到到石笋,针尖那么大的都没有。”
“你多精了,猴精猴精的。”欧寒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番挤眉弄眼。孙老八向方远抱拳,“对不住了,不是老哥我自私,你穿着羽绒大衣,里面还有毛衣毛裤,倒在地上也不会受伤,换做我们俩,早戳成肉窟窿了。
“感谢!感谢老弟,你若换一个方向,如今我们都留在这了。”方远低头整理衣服,一阵风吹过来,每一个窟窿眼都往外飘羽毛,就像一群小孩站成一排吹蒲公英一样壮观。
“你把羽绒服脱下来,翻过来穿会好一些。”他停下拉拉链,拉链卡住了,他扬起下巴用力拽,一会功夫恨不得撕了它。
“我来吧!拉链头夹到内衬,所以拽不动。”帮他拽袖子时,他脸红了,忙说:“我来就行。”我松手,也感觉哪里不对。
“啧啧!老大和方远老弟在一起真的很配耶!”孙老八又开始口无遮拦。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赏阅一番后又啧啧叹息道:“可惜了!可惜。”
“闭嘴!”我俩同时说。
“你们看看,说话都一致,默契度百分之百呀!”我攥紧拳头,要是欧寒兄弟俩敢这样当面嚼舌根,早就踹上去了。
半蹲着,羽绒服翻过来平摊在地上,手伸进袖筒里小心翼翼掏出袖子,侧耳听见他们仨在一旁窃窃私语,脸微红,抬头迎上方远炽热的眼眸,心里倏然慌乱起来,仿佛无数匹马在草原上奔腾,嘶鸣。
“准备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