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枢一愣，歪着头问道：“表妹？”康衍也是一愣，哂笑着说：“这可真是把脑袋磕傻了，原说过几日就迎金雀入府的，可如今你受伤了，也无人料理，待你伤好些再说吧。”林枢的眼珠子转了转，轻声说道：“你这是要娶妾？娶的，是你表妹？”康衍有些不耐烦的回道：“明知故问有意思吗？”林枢不气反笑：“那你还娶我干啥？既然娶了我，还让你表妹给你做妾，这不是平白让你表妹受苦吗？她也愿意？”康衍不解的看了看林枢，叹道：“你这是真的撞坏脑子了，是你借由婚约闹着要嫁进来，我同你申明了只会迎娶表妹，也是你要表妹为妾的，如今却又说这样的话？”
林枢听了这话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只能机械一般的说：“那，你是听我亲口说的吗？”没想到康衍听了这话也愣在了当场，他想了想，也轻声说道：“倒是你秦家的李氏姨母替你说的话……”林枢听了也说道：“那就是了。你心里有人，就算娶了我也未必能多喜欢我，你再娶了你心里的人，又不是正室元妻的，这么看来你表妹的爹妈对你也没啥好脸色了，不过这事你也是会办的很，搅得两头不是人……诶你家是不是特别有钱有权啊？干嘛你表妹就算为妾也要嫁给你啊？”
康衍被林枢的一大段话堵的有些哑口无言，看着她半晌只说了句：“你，你就这么称呼我的？”林枢也愣住了，问道：“那，那我怎么称呼你、您啊？”听到林枢称呼自己您，康衍有些哭笑不得，他忖度了半晌又问道：“你，教你的妈妈就没跟你说要怎么称呼我吗？”林枢一下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哦！是，是叫相公？不然郎君？再，再不然，诶你排行老二，叫你二爷？”康衍无语扶额，沉吟了半晌才说道：“要叫官人。”说罢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又吩咐道：“你还有伤，叫你身边的人服侍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敬茶呢。”说罢推门出去了，留下林枢慢慢的念叨着官人两个字。
康衍刚走没多久，便有两个小丫头子推了门进来说道：“奶奶，夜深了，早点休息吧。”林枢看了看她俩，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俩是谁啊？” 这两个小丫头子互相对望了一眼，才有一个看着林枢的说道：“我是水花，这是水草，都是奶奶的姨母陪送的陪嫁。”林枢哦了一声，好像自己是姨妈聘嫁出去的，送人使唤也理所应当吧，便对她们说道：“洗洗睡吧。”
只见水草端来水盆跪在地上，把水盆举过头顶，请林枢洗脸，水花拿着手巾站在一边为林枢挽袖卸镯。林枢头一次被人这样侍奉，倒是觉得有点尴尬了。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枢的不自在，水草抬起头说道：“这都是将军府教的规矩，我们不敢像以前那样没规矩了，奶奶请吧。”林枢想了想，还是接过了水草手里的水盆放在了架子上说道：“我看着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大，这么举着水盆得多难受呢，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就这样就行了。”
说罢自己洗了脸，接过了水花的手巾擦了脸，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将军府？”正在打扫屋室的水花说道：“是啊，我们姑爷可是殿前大将军，新科状元都不要就去从了军的，当今甚是器重呢。”林枢看着水花的神色喜不自胜，想必是知道自己服侍的人得了这样的好归宿，心中也欢喜，只是掂了掂手巾忖度着念叨着：“器重？那更应该放到外头去历练，殿前大将军，听着像是禁军？”水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许是吧，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奶奶从前从不懂这些事的，连殿前大将军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啊？”林枢被问的语塞，只能嗨了一声，说道：“多听听也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啊。睡吧睡吧。”
林枢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子外面透来的深邃的夜色，觉得有丝丝寒意用上来，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被子。今天发生的一切信息量有些太大，让她一时无法完全消化完。她能记住的只有自己是林枢，是这个康衍新婚的妻子，似乎这里的人并不喜欢她，但又不得不包容她，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太好，但如果能继续熬下去固然是好，但要怎么继续下去？
带着疑虑和忧思，林枢几乎一夜未眠，即便是睡着了，也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天马行空，一会梦到漫天大雪，自己躺在血泊中的大马路上，身边救护车轰鸣，一会又梦见面前一张白布，整个世界都是死寂的，一会又是大片大片的红，自己身在婚房之中哭闹着想要回家，一会又是自己跟着一只猫翻越千山万水，如梦似幻，不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直到水花叫醒她，她用水净了脸，又被朦朦胧胧的摁在妆镜前梳妆打扮，又听说二哥儿早已候在外面等着了，叫奶奶快点，一会又见崔妈妈来扶，满脸堆笑，她方才醒过神来。
“今日是新妇请安献茶，可不能乱了礼数，等下老奴叫奶奶跪奶奶便跪，规矩什么的都好说，奶奶不要太害怕了。”崔妈妈在她耳边念叨着，林枢也只能跟着点头，出了门迎面便看见一袭红衣的康衍站在门外，见到今日林枢也是一身正装红衣，发髻工整，面容干净，只是眼下隐有淤青，两眼黯淡无光，似乎是没休息好的样子。康衍见她出来直接就往外走，也没甚精神的样子，只能跟着低声问道：“昨夜没睡好吗？伤口疼？可吃了药了？”听到这话，林枢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啊？我吃药了吗？”水花立刻回了一句：“吃了的，奶奶才起就吃药了。”
林枢懵懂的点了点头，但脚下还没停下继续往前走。康衍只得低声说道：“打起精神来，今日还要见四房的。”林枢懵在了原地，康衍倒没等她了，只留她在原地喃喃的说：“啊？啥意思啊？”
及至到了嘉善堂，林枢连头也不敢抬，只知道边上落落错错的坐着站着了好几双脚。她在崔妈妈的指点下跪立献茶，全程低眉顺眼，丝毫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也不敢抬头，直到康邵氏给了红包，才算是礼成了。林枢刚谢了康邵氏的红包，又被崔妈妈拉着挨个介绍。
林枢先是见了康邵氏身边站着的一位打扮素缟的一个妇人，身后有妇人抱着一个婴孩，只听崔妈妈说道：“这位是先海哥儿的媳妇海大奶奶。”林枢忖度了一下，行礼说道：“嫂嫂有礼。”只见这位海大奶奶立刻站起来扶住她说道：“弟妹何必如此客气，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又见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俏生生的坐在下首，只听崔妈妈说道：“这三姑娘潋姐儿，这是四姑娘滟姐儿。”这二位一模一样的姑娘站了起来，向林枢行了礼，分别叫了嫂嫂。只是三姑娘的神情漠然，四姑娘却一直打量她。
两位姑娘行了礼，却没坐下，林枢愣了愣，方才想到是要给见面礼的，自己似乎身无长物，回头见水草手里还拿着方才太太给的红包，林枢回身拿过来交到两位姑娘身边出来收红包的奶母子手中说道：“妹妹们不要嫌弃哈。”那位三姑娘不耐的撇过了头去直接坐了下去，倒是四姑娘抿着嘴笑了笑，康衍见状皱了眉头不忍心再看下去，康邵氏也有些讶异。
见林枢如此，却听见那边有人说道：“怎么新妇连嫁妆都没有吗？用婆母的红包打发小姑子。”林枢回过头去，只见另一边的上首坐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身旁莺莺燕燕站着一堆俏生生的姑娘。崔妈妈见她开口，干脆说道：“奶奶，这是四房大太太，奶奶该称婶婶的。”林枢走到近前，行礼叫道：“四婶婶。”这位康常氏嗯了一声，手下的人才奉上了一封红包。林枢谢过之后又转身送到两位姑娘的奶母手中说道：“好事成双，成双。”不想那位乳母还没归位，这位四婶婶又开口说道：“三嫂嫂，瞧瞧，我们这点礼都送了你们家两位姑娘了，倒不如我们直接给她们的好。这新娘子也不给小姑子准备见面礼儿，我们家的就更别见了。”
这话一出，堂上寂静一片。康邵氏因常氏刻薄了自己的儿媳觉得面上无光——谁人不知这林淑家道中落寄人篱下，哪有家底？康衍则因这位婶婶实在喜欢嚼舌不悦，反倒是林枢也没反应过来是这位婶婶在刻薄自己，倒是笑的乖巧的说道：“那我多谢四婶婶体恤了。”话音刚落，身后的四姑娘滟姐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身边的三姑娘也抿着嘴看向别处出。这话说完，康邵氏的面色也缓和了，康衍也多看了林枢两眼。
堂上寂静了两句话的功夫，康邵氏才开口：“新妇家里跟来的在哪？”不知过了多少句话的功夫，才有一个身宽体胖的妈妈满嘴油花的抢进来扒开众人脸上堆满笑问道：“太太可是叫我？”康邵氏见这妇人这样，给身边的莫妈妈递了个眼色，莫妈妈识趣的递上了一条帕子让她揩手，她道了句多谢还是在自己身上抹了两把才接过手绢子。
康邵氏见她这样也不理论，只是问道：“你们姑娘的嫁妆单子呢？快呈上来给她瞧瞧。”谁知那婆子指了指水花和水草两个小丫头子，莫名道：“这两个丫鬟不就是我们太太给姑娘的陪嫁吗？这临出门的时候不是都说了吗？这两个丫头是太太千挑万选从人伢子手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姑娘还问我们太太要什么嫁妆？”
此话一出，四座皆是寂静一片。这林淑的娘家分明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两个丫头就想打发了她，倒是计算的好。康衍的面色也沉了下来，似乎也是有了些许恼怒的，只有林枢并不明白没有嫁妆意味着什么，表现的丝毫不在意，倒是上前一步问那婆子道：“你说她们是我的嫁妆，那她们的卖身契呢？”那婆子登时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绞在一起，声音低低的回：“这些事，我们姨太太不是都说过了吗，姑娘不管事，这些东西还不都是姨太太替姑娘保管着。”那边的海大奶奶郑氏倒是开了口说道：“这既是给了二大奶奶的，如何身契如何又放在姨太太那？你们家姨太太的口未必也太紧了。”那婆子被郑氏抢白了一顿，顿时脸上挂不住了，林枢也摆弄了摆弄手绢，低声嘟囔：“吃相难看。”
在座的听闻这四个字，细嚼倒是有趣儿，康衍也站到了林枢的身边，只是林枢并没有多在意，反倒是康邵氏开了口说道：“既是这样，崔妈妈，你随这位妈妈去秦家将这两位姑娘的卖身契和身份文书拿回来。”崔妈妈立刻道了句是，又遣了人安排了这位妈妈下去吃酒吃茶的，那妈妈也不好说嘴，也只得讪讪的走了。
那位妈妈被人带下去了之后，康邵氏趁着康常氏没开口开口说道：“今日姐儿们哥儿们家的礼，回头我们都会补齐的，先让新妇行了礼再说。”康邵氏说出这话来，便是想同她这媳妇撑腰了，那康常氏也不好再说闲话了。谁知一旁的海大奶奶郑氏笑道：“四婶婶也是关心我们新媳妇，这妇人没有嫁妆在后宅内寸步难行，倒是不好，四婶婶这不也是挂念新媳妇吗。”康邵氏听见这话，嘴角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但是也很快笑道：“我倒是也想着，海儿媳妇也操劳许多年了，让你个没家没业的管着家实在是没规矩。以后这管家的差使还是交给新媳妇来，也好安心看顾大哥儿，枢儿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尽管问问你身边的崔妈妈，实在不会的，来烦烦我老婆子也未尝不可。”林枢听见这话，顿时完全念头涌上来，后脑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