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在人性的晦暗或明亮,在多变的尘世带给我们的强烈命运之感,在生命的坚韧与情感的深厚。
我愿意写出生命所经历的磨难、罪过、悲苦,但我更愿意写出经历过这一切后,人性的温暖。即使看起来,这个世界还在向着贪婪与罪过滑行,但我还是愿意对人性保持温暖的向往。就像我的主人公所护持的生生不息的蘑菇圈。”
本书的生活围绕着机村的生活和蘑菇展开,蘑菇可以用牛奶烹煮、可以用酥油煎,简单纯朴的烹调方法让鲜香味已经溢出书本,不禁赞叹与感激自然之神丰厚的赏赐。
在阿来平实、质朴的文字下,我仿佛看到了机村的草坡,蓬勃生长的各种植物。
“当一年中最初的布谷鸟叫声响起的时候,机村正在循环往复着的生活会小小地停顿一下,谛听一阵,然后,说句什么话,然后,生活继续。”
“机村肯定会有一个人说,今年的第一种蘑菇要长出来了。”
关于命运
阿妈斯炯从不怨天尤人。从干部学校回来,揣了一个孩子,从未埋怨过孩子的生父,只是默默地独自把儿子胆巴喂养长大;她没有埋怨过和尚哥哥,让她失去了做干部的机会,始终饱含最大的善意与真诚对待他人,对待自然。
即便对于刘组长,她也只是在他死后,说的是,“这下我不用再因为世上另一个人而不自在了。”
关于善意
阿妈斯炯会特意留给山上的鸟儿一些蘑菇,“山上的东西,人要吃,鸟也要吃。”这是对自然的善意;在灌溉蘑菇圈时,对于机村人对自己的嘲讽,她一笑置之,在蘑菇收获之时,仍会送到各家各户,这是对机村人的善意。
关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阿妈斯炯一直敬畏自然,在一次偶然的上山采摘时,她遇到了传说中的蘑菇圈,从此尽心守护她的蘑菇们。她知道,在庄稼几乎绝收的时候,在旱灾来临,溪流干涸的时候,在胆巴事业上升的时候,在她的孙女出生的时候,是她的蘑菇们一次又一次的帮阿妈斯炯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旱灾时,阿妈斯炯去泉边背水,她知道蘑菇们喜爱潮湿的环境,每天去溪边背水去灌溉她的蘑菇圈,舀水的时候动作轻柔,她甚至不想弄乱倒映这得树影与蓝天。
“经过了饥荒年景的斯炯,见了吃东西的,不论是人是兽,还是鸟,都心怀悲悯之情。”她善待动物,在采集蘑菇时也不会忘记留给山野鸟兽一些食物,她精心守护着她的蘑菇圈,她的生态圈。
“孢子和菌丝,永远都埋在那些腐殖土里,生生不息。”
“一瓢又一瓢把水洒向空中,听到谁哔一声升上天,又扑簌簌降落下来,落在树叶上,落在草上,石头上,泥土上,那声音真是好听的声音。洒完水,斯炯便靠着树坐下来,怀里抱着水桶,听水渗进泥土的声音,听树叶和草贪婪吮吸的声音。她特意在桶里剩一点水,倒在八角莲那掌形的叶片中间,那只鸟就从枝头上跳下来,伸出它的尖喙去饮水。”
关于回馈与互助
阿妈斯炯守护蘑菇圈,蘑菇圈帮她度过危难,为她赚钱谋生,这是她与大自然间的馈赠;
干旱时期,阿妈斯炯挑水浇灌,蘑菇终于长了出来,她带着她的儿子胆巴把蘑菇送到每户人家门口的石阶上,走遍了全村,她也养了和尚哥哥的相好以及工作组的组长。她不止一次的采蘑菇送到各家各户,村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也开始往斯炯家里送各种肉类,木匠还不好意思的要给她的木桶上加盖子,这是她与机村人的馈赠;
阿妈斯炯给逃荒回来的吴掌柜带来盐巴,常来看望,而吴掌柜教她认识山野中可以吃的野菜,留给她一头羊助她度过饥荒时期,这是她们之间回馈。
关于做人
为做一个叫做野生松茸资源保护与人工培植综合体的项目,为了钱,要盗猎蘑菇圈,为了钱,可以把山上有价值,可以带来资本的东西全部变现,丝毫不顾及山林最终的样子,大家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不去设想未来,这是一个速食的社会,更是一个薄情的社会。
“我看过电影,看到过有点装腔作势的外国老太婆,姑娘,那是一个人的体面。”
“姑娘,不要笑话人。一个人可以自己软弱,看错人,做错事,这没什么,神佛会饶恕,因为犯错的人自己咽下了苦果。可是一个人要是笑话人,轻贱人,那是真正的罪过。乡下老太婆也不全是你电视里看到那种哭哭啼啼、悲苦无告的样子!”
直面嘲风,毫无疑问,这是阿妈斯炯的大智慧。
关于时代与人心
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更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在金钱的利益趋势下,在人性的贪婪下,在对于权力渴求的欲望下,阿妈斯炯固守传统,保持初心,不受诱惑所动,为后代、为机村、为自然、为文明怀有赤子之心。
“毫无预兆,蘑菇值大钱的时代,人们为蘑菇疯狂的时代就到来了。”
阿妈斯炯的蘑菇圈里长的松茸,价格几十倍的增长,村里人在蘑菇还很小的时候无情采摘,只有她耐心的等待着蘑菇们的成长,并不急于采摘他们,直到蘑菇长到最适宜的时刻。阿妈斯炯不肯跟儿子去城里享福,因为她割舍不下她的蘑菇圈。
有一年,阿妈斯炯被两个同村人跟踪,偷了她的蘑菇圈,在蘑菇还没有自然生长结束,就拿着留个铁齿的钉耙刨走了,白色的菌丝被翻掘到地表,迅速枯萎,或者腐烂,那都是死亡。
“那都是令人心寒与怖畏的人心变坏的直观画面。”
她不理解这个时代,她也不想理解这个时代。
“我老了,我不想知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一辈子都没有弄懂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我只要你看护好我最后的蘑菇圈。”
阿妈斯炯说,儿子啊,我老了我不心伤,只是我的蘑菇圈没有了。
人性贪婪、坚守传统、敬畏自然,从阿来的文字间仿佛可以感受到那片山野,可以听到布谷鸟鸣彻山谷,空气中夹杂着炙烤蘑菇的鲜香,一切都安稳宁静,仿佛我已经身在机村,蹲在蘑菇圈外,微笑着耐心等待着蘑菇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