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姑娘,名彩云,是扬州城内最大的妓院凝香阁中最受欢迎的琴师,亦是城内众多以风雅自诩的公子们的倾慕对象。若仅论容颜,顾姑娘并非绝色,然以其卓绝的琴艺,佐以清丽的面容、淡雅的气质、得体的谈吐,却是公认的林下风致。每逢顾姑娘操琴,凝香阁则客似云来,人头攒动,人人以一睹芳容、一饱耳福为荣。顾姑娘原本出身琴寓,琴寓的妈妈对她颇为照料,原指望将来一曲动天下,遇个如意郎君,获个丰厚嫁妆,两相便宜。不成想,疫情骤发,妈妈一病不起,临终之际将其托付给交好多年的姐妹-凝香阁的老鸨,嘱其看顾。凝香阁老鸨信守承诺,一年来,只令顾彩云晚间端坐于演奏台上操琴娱客,平日则接些清雅伴游的局子,如今顾彩云已经一十七岁了,褪去了初登场的青涩,出局言谈行止之间更见自如亲切。只是那亲切细品之下透着距离,对她趋之若鹜的公子们更是感受深刻。我虽钟情姑娘,姑娘也常应我所请,在众多追求者之间我似乎拔得头筹,然而心内总觉她若即若离,拿不准她是否知我心意,又是否对我有意。
父母予我寄以厚望,本指望我高登科榜改换门庭后再议亲,不成想一场疫情夺去双亲性命,近来族老虽时有催促,均被我为父母守孝三年为由挡了回去。我只是一心爱慕和等待彩云姑娘。她是贱籍,我并不介意。只要她愿意,我随时可为她赎身,与她琴瑟和鸣、两心如一,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日子。我抓住一切可能的时机,试图让她看到我的真情,回应我的爱慕。
三天前,听闻她访师归来,我便急忙张罗起这傲霜苑之会,并催着小厮送去请帖,以慰相思之苦。今日同游的公子友人均对顾姑娘有意,然他们也知我心意,乐得来凑个雅趣。他们齐刷刷的语音刚落,顾姑娘即轻轻一蹲回礼,言道“彩云谢众位公子盛情,公子谬赞。”言毕,缓缓走向桌前。我迈前半步,伸臂指向马紫阳,“顾姑娘,请容我介绍,这是我至交好友马紫阳。”又反手言道,“马兄,这是本城琴艺大师顾彩云顾姑娘。”双方互看一眼,淡淡回礼致意后,即各自落座。
有酒无诗不成席,有花无琴不为雅。诗酒花既罢,顾彩云缓缓走至苑中菊花深处,款款落座后,右手一拂,指尖过处乐声叮咚,菊苑瞬时安静起来。万籁俱寂中,但见花间玉人静气敛眉,纤纤素手轻抹复挑,低低琴音响起,似需侧耳静听,屏息静气间,琴音渐渐升扬,不知不觉间心随乐动,渐觉心绪开阔,凡俗尽消,眼前似有山高水阔,无际秋波无限延伸,心远气清,仿佛间如泛舟湖上、又如静坐山巅......一曲既终,花间玉人双手轻按琴弦,微微欠身施礼,众人竟一时不能回神,静坐未动,直到马紫阳的掌声响起,大家才在惊叹钦佩中起立鼓掌,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顾姑娘只是浅浅微笑致谢,但其晕红的面颊、亮亮的眼神,想来她也满意自己刚刚的演奏。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傲霜苑一曲,让我对顾姑娘更是魂牵梦萦;而知己马紫阳的一句“贤弟,果然好眼光!”更使我信心灼然。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以琴乐助兴的名义陆续邀请顾姑娘一起出游,登高、游湖、品菊、赏秋叶、观飞雁......秋高气爽,游局颇多,而我的邀贴几乎都能得到顾姑娘的回应,这不禁使我心内暗暗欢喜,自觉又靠近顾姑娘一步。马紫阳亦常在受邀之列,但他在众友热烈品评琴艺时,常默坐品茶或极目远眺,甚少发言;我暗想,他可能惯于江湖风霜,于琴艺一道并不通达,因而从不强其加入琴艺品鉴,每次出游自有江河山月可畅胸怀。
朔风初起时,接到福州府掌柜来信,需前往处理并核查相关生意事宜。正值与顾姑娘渐行渐近之时,我心下颇为踌躇。然生意是家族世代所积,岂能荒于我手?生意兴旺,我才能为顾姑娘与我的将来提供更富足优渥的生活。临行之前,我特地拜访马紫阳,并诚挚地请她对顾姑娘多加照顾,免她为狂蜂浪蝶所扰。他稍稍踌躇,便答应下来。我放心而行。
相交数月以来,我一直视马紫阳为知己、为兄长、为光风霁月的磊落游侠,是可肝胆相照之友。从未曾料想过,自己这临行之举,不仅是所托非人,更是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