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我特意去了一趟小爷爷家,去见我那个沉默叛逆的堂弟,顺便想了解他学业的情况。但从我进入他房间开始一直到我走,他几乎没有将眼睛从手机游戏里转出,问任何问题只给我简短的回答。吃喝都是奶奶端来送去,他几乎是长在那张床上了。
他已经读高一了,虽然态度如此恶劣,我却没有生气,我很难去怪他。
但是由此我想到了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前婶婶,这里我主要想写写她,她是我个人意义上的最早遇到过的清醒的独立女性。十多年过去,我对这个婶婶仍然抱有好感,虽然已经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但是那个说话温声细语的剪影仍然留在脑海深处。
我小爷爷家的叔叔,考取到一所师范学院,在那里结识了来自同一个县城的小婶婶。师范类专业早就不是包分配的年代了,需要在毕业后考教师资格证,才能成为老师。婶婶在临近毕业的那年意外怀孕了,没有资本、没到考证、未来迷茫的,这个时候怀孕是个相当大的冲击。
恋爱是两个人的,但婚姻不是。在农村,未婚先孕是得不到尊重的,尽管小婶婶的学历优秀。农村结婚要下聘、要有三金、要有婚礼、要有新房、新房里要有新家具、从头到脚都要置办新衣服、甚至还要有改口费,这些婶婶她都没有,小爷爷还要接手我小叔叔的工资。这不公一切啊,她因为爱情因为孩子都做了退步,做了妥协。
于是她挺着大肚子,接受了一场只请了部分亲朋吃一顿饭做为结婚仪式。接受了家具是旧的,屋子也是旧的,床是旧的,甚至床上的一切都是旧的。吃上面就更糟糕了,没有人因为她是孕妇而准备荤菜。她曾跟我妈诉委屈: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没有合适的新衣服,穿的是婆婆的旧衣服。我妈过委婉提醒了小爷爷,但是那个老头实在是固执得很。
退让的越多,人就越压抑,婶婶终于爆发了,原因是她希望公公去集市上卖鱼时,候能给她买一身不到40元的马裤马褂,马裤马褂在现在看来更像是一身睡衣,但是在那时,是农村人眼里很时髦的外穿套装,基本上妇女儿童都在穿。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一身衣服的事情,婶婶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但是小爷爷就是不满足她这个要求,争吵不可避免的。
面对不公平,她虽然是一次次选择了妥协,但在不断妥协中仍然保有着底线,这个底线就是——寻常人家对待儿媳妇应有的尊重。得不到想要的尊重,那就斩断一切吧。
于是她把怀里刚满月的孩子放下,回到娘家。一开始她应当也是抱有期待的,期待公婆和懦弱的老公让步,去接她回家,放低姿态获得她的原谅,而这边高傲的公公呢,觉得一个柔弱的母亲,为了孩子会一再心软一再退步。
一年、三年、五年,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心软和再次退步,但日益心寒的婶婶,终于没有期待,如果实在是争取不到,那就她索性什么都不要了,她要求离婚,并且和孩子见面。我那个叔叔啊,夹杂在父亲与妻子之间游移不定,终于是辜负了她。
虽然小叔叔拒绝离婚,但是自此以后,婶婶专心备考,最终考取了教师资格证,成为一名编制内的中学英语老师,然后起诉离婚,拿到了离婚证。而小叔叔考了几年还是失败,最终只能在一所民办小学做老师。
其实在没有离婚时,婶婶就已经按月给孩子打抚养费了。去法院应诉离婚的时候,小叔叔特意带上了堂弟,可能是为了打感情片,或许只是单纯的想让孩子见一见妈妈,但是婶婶知道后仍然拒绝见面的。所以我的堂弟,从懵懂起就不曾见过他的妈妈。谁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堂弟的命运转折,竟然只是因为一身衣服呢。
我觉得她是强大的,该退步的时候退,但不盲目的退,有底线,不能退过底线。所以选错了条路,那就重新再选一条,然后再义无反顾的奔向新生活。
她爱孩子,但也爱自己。她不是为了生孩子才选择爱的,而是孩子是她爱的产物,她做好了因为爱成为妈妈,也曾经设想成为一位合格的妈妈。但是爱自己才是最重要,不是嘛。婶婶后面再婚了,后面的生活过得如何,就无从知晓了,但应该比这里过得好。
前年的时候,我小叔叔也再婚了,新的婶婶也是离异的,但没孩子,新房是她自己在县城买的,没要聘礼也没要婚礼,自己在县城开了小规模的出租车公司忙自己的事业。小叔叔回来也是和新婚妻子一起生活,所以都不怎么回来,自然也和堂弟也不怎么亲厚,而且也不是后妈的义务。
我有些替他遗憾,从小乖巧的孩子啊,因为单亲被议论被排斥变成沉默,没有一点点青春期的活力,如果小爷爷明智一些,不会导致儿子儿媳离婚。虽然小叔叔也很爱堂弟,但长年在外,能力有限。堂弟现在的样子,并不能代表未来也是这样,或许成年之后有所改变,但未来那么多的关口,没人能替他做什么选择,而且,健健康康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