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中华,广袤无垠。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其实啊,不管在哪个年代,总有些地方富得流油,也总有些地方穷得吃屎。
约是东经106º、北纬31º,这个地理坐标永远被订在了四川省的一个小山村,一个穷得吃屎的小山村。
在那片村庄里,我被爸妈擅自做主、一厢情愿生了下来,十余个春秋变换后,这片穷山沟终于偷走了我所有的童年。
九十年代的农村虽说穷,但并不凋敝,四季也变换得分明,春草茵茵,夏虫莹莹,秋叶漱漱,冬雪皑皑。大人们穷其一生地这片村庄里扒拉土地,孩子们也日复一日地在土地里扒拉童年。
无论什么季节,日月总是恒古不变地循着轨迹走的,在有风有梦的日子里,回忆起村庄的自然万象,也总是体贴入微的。
那时,清晨的朝阳像顽皮的大哥哥,总爱追着小朋友的屁股跑,在田埂间,在菜花地里,在上学路上,你追我赶,赶着趟儿的赛跑。
那时,晚间的朗月似贴心的老人,洒下皎白一片,照亮了回家的泥泞,让晚归的人看清哪里能走,哪里需要停下。
那时,最妙的就是山涧的清风,柔软,细微,像翩翩起舞的小姑娘,给我们送来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梦,使你不由自主地,就忘却所有的愁丝。
那时,似乎山上的一切都是近乎美好的,相比住在低洼的山下人,我们确实享尽了天时地利,这就需些地理知识来解释了,比如日照长短,山风谷风。不扯远了吧。
这样美的大自然,仿佛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一万年。
总不能忘记的是那个春天。那是怎样一个春天呢?
唉,要是我是个画家就好了,不用在这冥思苦想丝丝堆砌,只要给我几支画笔,记忆中的美景就能跃然纸上。
或者在那样一个春天,给我一部相机啊,手机也是极好的。
偏偏都没有。
那个春姑娘呀,在我三四岁那年吧,来得特别早,调皮得很呢。她最先让枯树冒出了角,接着将柳条抹上了绿,接着,野葱的长须冒出来了,紧接着,折耳根的嫩叶也冒出来了,再接着,她给樱桃树上点缀着些白,桃树上又粉着些红,梨树上又洒下些白,就这样,枇杷树、杏树、李子树……都被她穿上了花衣裳,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
我家的房屋修筑在山顶,房屋的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头,我就记得我站在石头上,一眼俯瞰下去啊,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槐树上的鸟儿笑得乐不可支。
我确实被陶醉在这无边的美景里了,以至于二十年过去了,我总不能忘记那样一湾景致。
同样不能忘记的,还有记忆中的一场深雪。
那年我长至五六岁,那个冬天特别的冷,我们坐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老师在讲台吃力地讲解着“瑞雪兆丰年”,瞥见外面飘起了雪花就两眼放光地说“明年就定是一个丰收年”。那天,我们早早放了学。
好在放了学,这雪不一会功夫就铺满了回家的路。
到了晚上,下得更紧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这一下就下了三天。
在农村读私塾都是约定俗成的,下大暴雨晚点上课或不上课,下大雪不上课,下冰雹不上课。
三天之后,外婆推开大门,虽说户枢不蠹,但两片门叶却因破旧发出咯咯的响。
大雪终于停了,门前的石头,屋边的树,远处的山…整个大地,都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装。
真是应了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我们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走在一走一个踉跄,一走一个跟头的路上,不禁感叹大自然真是太美妙了,这是多美的一场雪啊。
我和同学还是被厚厚的积雪困住了。我回头望一眼身后,两排脚印清晰可见,那些深浅不一的坑里裹着孩子鞋上的黄泥;我打望四周,被深深覆盖的麦苗已经看不到一丝绿了,就连大块的青菜也全被压在层层白雪底下,心里想着,完了,大舅家的庄稼全完了,外婆家的庄稼也全完了,所有人的庄稼都完了;我把目光投向同学,她也疑惑的说道:“‘瑞雪兆丰年’是骗人的罢。”我们相视,苦苦一笑。
可惜了,那个年代的山村就算找遍整个镇也找不到一部相机,手机更是闻所未闻,更别说画家了。那样的美景也只能埋在我的记忆里了。
后来,日月依旧循着恒古不变的轨迹在走,但种庄稼的人逃离了,树死了,雪不下了。村庄凋敝了。
后来,我们有了手机,也有了相机,可与其他地方相比,仍是一如既往的穷。
后来,与景一起消失的,还有我那颗与自然缠绵悱恻的心。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美景,只要看一眼,就能够拥抱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