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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华托、布歇并列,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Jean-Honoré Fragonard)是法国洛可可时期三个代表画家之一。他1732年4月5日出生于法国南部的格拉斯镇。和众多的大师一样,他少年就天资聪颖,青年时期来到巴黎,开始画师的学徒生涯。
他在巴黎的两位老师都是赫赫有名的角色。 一位是写实派的静物画大师夏尔丹,另外一位则是洛可可巨匠布歇。弗拉戈纳尔学习了夏尔丹对静物细致的光影处理技法,但是老师过于淳朴的画风着实不是他的菜。夏尔丹对这位浮躁的学生的评价也是让人忍俊不禁:“弗拉戈纳尔整天玩虚的,没药可救了!就是个巴黎马路上的跟着贵族跑的胡同串子。日后必成不了才!鉴定完毕。”两人一拍两散。
弗拉戈纳尔虽然有些投机,但绝对堪称天赋过人,是个有追求的好青年。他早就被前辈洛可可大师布歇艳丽浮华的作品吸引,更是被布歇和彭巴杜夫人的故事所激励,就想办法投到了布歇的门下。作为宫廷首席画师,布歇推荐弗拉戈纳尔1752年角逐罗马奖学金,最终在1756年到罗马法兰西学院留学, 5年后回到巴黎。在留学期间,弗拉戈纳尔游历古迹, 研习大师真迹,同时也学习了北方巴洛克大师鲁本斯的色彩和伦勃朗的明暗法。他博采众家之长,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画风。回到法兰西,他在1765年被法国皇家美术学院接纳为正式会员。
弗拉戈纳尔果断抛弃了老师布歇总是欲盖弥彰地通过神话题材来表现情色的方法,为了更加迎合贵族的审美,他在作品中更直接地描绘爱情、艳情和偷情的轻松欢愉的场景。他将洛可可的娱乐性质上升到了新的高度,在技巧上也达到了洛可可画派的艺术顶点。夏尔丹对他还真是看走了眼:当年的巴黎混混成了洛可可大师!饱和的浪漫和情欲在弗拉格纳尔的笔下流动到画布上,满溢出画框, 沿着时间长河一路流淌到了今天, 至今仍然有着众多的粉丝。弗拉戈纳尔也被人们称为后无来者的“画布上的调情圣手”。
看到这里, 可能仍有很多读者表示:“Who? 弗拉戈纳尔?这人谁啊, 不熟”。 看看画吧:下面这幅画你肯定看到过。这就是弗拉戈纳尔创作于1767年的《秋千》,这是他个人的代表作,也是整个洛可可画派的代表作,在世界美术史上占据着一个有趣的位置。
这幅画里面有三个活人。主角是画面中央穿着粉红裙子的年轻女子,秋千荡到了半天上, 可以想象她的心情也好到飞起。面料昂贵的华服显示着她的贵族身份,丝绸的裙摆飞扬着, 在艳阳下烁烁闪光。嗨到极致, 连鞋子也fly away be free(飞走)了。 在她的裙下,一位贵族男子躲在百花从里,正在检阅大好的春光。简单考证一下世界服装的变迁史,读者就可以知道内衣是什么时代才真正出现的。这个偷窥的瞬间真可以说是香艳无极限啊。这个画风,妥妥地可以算作洛可可时代的《花花公子》, 如果有分级制度, 应该是在三级和四级之间,绝对的少儿不宜。
美女和偷窥者纠缠的眼神更是实锤了二人纯洁的男女关系。阴影里有个年长的男子正在卖力地推着秋千,这位才是女子的丈夫。在这个戏剧性的摆拍瞬间里, 老公似乎对偷窥者的存在毫无知觉。他的脸上又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迷之微笑里有一种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 又有一些无奈。
画面左边矗着一尊丘比特的雕像。 天使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是把一切看在眼里的人, 却默许了这一场略显荒诞的情欲喜剧。
这幅画的委托人据说就是这位正大光明的偷窥狂人, 自然也是一位贵族。描绘的是当时上流社会风行的爱情游戏和当时盛行的情妇文化。在中文里, “情妇”这个词带有很强的贬义,在当时的时代背景里,也许翻译成“情人”更贴切些。那个时代,婚姻与忠诚被忽视, 纵情享乐才是生活的意义。作为一个贵族,如果没有别人的老婆作为情人,出门都不好意思和熟人打招呼。国王或贵族的情人们通过她们与王室和宫廷的密切关系,影响了法国的时尚和风尚,在特殊的历史时期里,身体力行推动了社会发展,在艺术、文化和政治上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为后世传承下了精致的生活方式,奢侈的工艺品式样,堪称艺术品的法式甜点, 华丽的服饰,美轮美奂的首饰。以蓬巴杜夫人、杜百利夫人为代表的名媛们也是众多文学名著中极其重要的角色。这个群体的存在, 极大丰富了人类文化宝库。 蓬巴杜夫人更是洛可可艺术和启蒙主义的推手, 若干年后,正是接受了启蒙主义后觉醒的资产阶级和平民最终推翻了法兰西王朝。
回到这幅《秋千》,弗拉戈纳尔运用了柔和的光线和强烈的对比,突显了女子的优雅与诱人,温暖的粉色、绿色与金色营造了梦幻的氛围。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色彩塑造了人物的质感,巴洛克的构图表现出了动态, 对女子情人和丈夫的细致的表情描绘展示了戏剧性,着实是一幅杰作。
弗拉戈纳尔另一幅名作《门栓》更为露骨,描绘了一对恋人激情迸发, 天雷地火将要喷薄而出的瞬间。画面中心的男子正用力插上门栓,动作急促而坚决,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女子靠在床边,姿态柔弱,在顺从与抗拒之间徘徊,表现出在放纵和理智中间无从选择, 正在进行复杂的内心交战。画中包含着众多的隐喻和暗示。摆放在床边桌上的苹果象征诱惑与原罪,暗示着恋人之间的禁忌情欲。这一象征强化了画作的情感深度。偷窥的视角为整个场景平添了危险而又刺激的氛围, 隐喻了这是一场刺激的偷情事件。同样是强烈的光影的对比则突出了画中的心理紧张感。
虽然这幅画的具体委托人尚无确切记载,但《门栓》延续了弗拉戈纳尔对隐秘爱情和情欲这些主题的偏好。与他早期的浪漫主义风格相比,这幅作品显得更为紧张、戏剧性十足。然而,与其他晚期作品一样,《门栓》最终未能正式交付。
时间到了1771年,路易十五的新宠杜巴利夫人想要一组作品装饰她位于凡尔赛宫附近的别墅。对这样的机会弗拉戈纳尔一直梦寐以求。要知道当年他的老师布歇就是得到了路易十五前任情人蓬帕杜夫人赏识, 成为了她的御用画家才得以扶摇直上的。弗拉戈纳尔抖擞精神,竭尽平生所能创作了这一套名为《爱的进程》的组画,分别描绘了爱情的不同阶段,包括《爱的进献》《爱的追求》《爱的抵抗》和《爱的胜利》四幅,展现了一对恋人从相识到最终修成正果的浪漫过程。
弗拉戈纳尔在这些画中运用了柔和的色彩和光影,典型洛可可风格的金色、粉色和蓝绿色为画面增添了梦幻与浪漫感。作品背景大多为理想化的花园和雕塑,营造出隐秘而私密的爱情空间,体现了洛可可艺术对自然的浪漫化追求。通过细腻的面部表情和优美的动态姿态,画作生动地表现了恋人们从初识到爱的高潮的情感变化,突出爱情的甜美与复杂。人物动作轻盈、优雅,仿佛整个画面充满生命力,充分展现了爱情的欢乐与自由。
弗拉戈纳尔竭尽全力, 结果却差强人意:杜巴利夫人并不满意,据说是认为作品风格与别墅装饰不协调。想想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看都不看就拆掉一座刚刚建好的宫殿,杜巴利夫人直接拒收大师的心血之作真心不能算过分。 国王的女票还不能任性么。
有人考证,真实的拒收原因是因为男主角和路易十五实在是太像了, 作为情人杜巴利夫人虽然喜欢也只能拒收了。超级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弗拉戈纳尔只得将这些作品带回了家族庄园,挂在了自家别墅的墙上。他的职业生涯也因为这个遭大V拒收的订单而一落千丈。尽管《爱的进程组画》未能顺利交付,这组画作仍然代表了洛可可艺术的巅峰,多年以后它们还是被卢浮宫收藏了。画中浪漫的氛围、对自然的理想化描绘以及轻快的情感表达,体现了弗拉戈纳尔高超的艺术技巧和对爱情主题的深入理解。可惜生不逢时,也缺了点运气。
1774年,路易十五去世了。他在位(1715-1774)期间,法国经历了短暂的经济繁荣和扩张,但法国由于对外战争、对美国独立战争的巨额经济支持以及王室贵族们奢侈的宫廷生活使得国家财政极具恶化,新兴资产阶级和普通民众们和王室贵族的矛盾一触即发。路易十六继位(1774-1792)后,财政和政治改革都未见效,社会主要矛盾却愈发明显:贵族享有特权,而广大农民和工人却负担沉重的税赋;中产阶级虽然财富增加,但政治上依然没有实权。启蒙主义风行,民众对王室的信任逐步瓦解。
到了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了。此后几年里,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 杜巴利夫人还有那些成千上万的贵族,保皇党和革命的反对派, 甚至是众多无辜群众和革命者自己,无数人糊里糊涂地就上了断头台。尘埃落定之后,法国的君主制结束了。这个时期的政治动荡和社会危机,深刻影响了艺术家的创作环境。作为贵族奢靡生活的象征,洛可可艺术几乎是顷刻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顺应时代的新古典主义。新一代大师雅克路易大卫横空出世, 后来的安格尔们也紧随其后, 开始了属于他们的篇章。
在大革命中弗拉戈纳尔仓皇地从巴黎逃亡至家乡格拉斯。作为洛可可艺术的顶峰, 这位老兄只能感叹生不逢时,被泥沙俱下的时代洪流裹挟着,转眼就淹没了。据说他最后生活困窘,无人问津,在1806年74岁时候潦倒而终, 也算是长寿了。
多少年过去, 弗拉戈纳尔和洛可可艺术被后世重拾, 并给予了美术史上客观的价值。他的作品因其表现的感官享乐而受到两极评价:有人认为他传达了爱情的美好,而另一些人则批评他的作品过于情色,和现代的《花花公子》一样都在迎合人们原始的欲望,登不得高雅的艺术殿堂。无论如何,弗拉戈纳尔的技法和风格对后来的艺术家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永恒的欲望,轻松的生活, 美好的爱情,精美的工艺, 只要人类还存在, 这一切都永远不会缺乏狂热的追求者。这也是弗拉戈纳尔给后人留下的永恒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