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中午,法国巴黎的塞菲尼斯餐厅中发生了一起奇异的凶杀案。摄像头拍摄的画面显示,凶手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冲入餐厅的第二层,双手掐住一位男孩的咽喉,直到男孩的皮肤逐渐干枯,变成一具双目深陷的死尸。至于后来具体发生的事情,全都只能交给看过前面这段录像的人来推测,因为餐厅第二层的所有摄像头都在男孩去世的那一刻停止了工作。原因未知。
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一共发现了十五具尸体。他们全都双眼深陷、皮肤干瘪,恐惧的神情似乎是在宣告着他们已经看见了地狱最深处的景象。十五具尸体中有十三具属于男孩的亲人,另外两具则分别是男孩和那位凶手本人。凶手死前曾与男孩的家属们进行了激烈的搏斗,身体上留下多处伤痕。男孩的父亲由于特殊原因无法及时参加聚会,因此也幸存了下来。
经过一番调查,警方找到了凶手居住的房屋,并在其家里发现了一本摊开的日记。根据日记本上记录的内容,警察们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凶手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包括人格分裂与妄想症。巧合的一点是,那位男孩的父亲也找到了男孩的日记本,而日记本中的内容揭示出了男孩也有相同症状的事实。这不禁让人想把命案的起因归结为两人之间某种怪异的联系。因而警方推测凶手真正的目标仅仅是男孩本人而非男孩的亲属,凶手之所以会杀死他们是因为他在掐住男孩之后受到了他们的攻击。
……
凶手的日记:
4月13日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嘴巴里充满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我急忙跑到卫生间里开始洗漱,在刷牙时无意间发现了牙缝里的鱼鳞。随后我就像受到了电击一样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
为什么?我昨晚明明没有吃鱼。
不仅如此,我已经几个月没有碰过海鲜了。
我来到客厅,盯着鱼缸看了足足两分钟。
没有看错,这里面少了一条鱼。我幻想着自己把它生吞的情景,恐惧感与恶心感如同藤蔓一般爬上我的心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梦游,而且还做出这种疯子才会干的事情。我一定要修好之前买的摄像头,今天晚上就把它们再次装上。
4月14日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满嘴鱼腥味,鱼缸里少了一条鱼。不过多亏了这样我才能直面真相。对于自己梦游时的可怕模样,我已有了无数种猜想,只不过这都没有亲眼看一看那么刺激。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与担忧感播放了昨晚到今早的录像。
客厅、厨房与卧室的摄像头都被关闭了,录像截止到凌晨2点。肯定是我自己亲手关掉的。我大概率是先关闭了摄像头,再删掉了自己从床上坐起后拍摄的画面。可是,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在梦游时做到这种事情?我恐怕是患上了人格分裂症。可我不知道自己患有这种症状多久了,也不知道曾经有没有做出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随后我便看到了床头的墙壁上刻着的六个名字,我居然现在才发现……赫尔利安、里纳尔多、卢卡斯、科霍恩、莱丁、兰登。其中的每一个都是我在其它地方见过不止一次的名字,但我完全无法知晓自己——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在睡梦中刻下这些文字的原因。
我走进厨房,拿起那把水果刀。刀刃上还残留着卧室墙壁上的白色粉末。
怪不得他把厨房里的摄像头也关了……
所以他到底想干嘛(我真是疯了,都开始把自己的另一面称呼为“他”了)?
我再次开启摄像头,尽管心里明白这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果然是疯了。
4月16日
今天中午,我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回到卧室的时候,看到从左往右数第二个名字被划掉了。
我记得那是里纳尔多。
我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不详的预感笼罩了全身。这六个人肯定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想,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而且我似乎明白名字被划掉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向来很准确的直觉告诉了我一个可怕的事实……
里纳尔多死了,是他杀的。我没有证据表明这是事实,可我依旧坚信如此。
从4月14日晚上11点到4月16日中午12点,对于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肯定是在这37个小时之内行动的。
我怀着渺茫的希望观看录像,结果不出所料。
他破解了我设置的密码,关闭摄像头并删除了录像。当然,厨房的摄像头依旧在正常运作,录像完全没有任何删减。这个摄像头可以透过玻璃拍摄到客厅的一角,可我没有在录像里看到他的身影,连一丁点都没有。他可真是够谨慎的。
我再次回到客厅,在鱼缸旁边停留了一会儿。
六条鱼全不见了。
简直丧心病狂。为什么会有人如此痴迷于生吞活鱼?我想象着自己嚼碎每一根鱼刺然后再咽下去的场景,感到头皮发麻。
我该去看医生吗?也许可以试着住院观察一晚?算了,我可不相信他们可以帮到我。最重要的是,我担心他会伤到他们。我已经是杀人凶手了,托他的福。
4月17日
早上六点半,我从噩梦中惊醒,汗水侵透了新买的床单。我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我在几乎没有尽头的迷宫里行走,周围都是跟我一样行尸走肉的旅行者。然后我看见了这趟旅程的终点。
我不知道在那里等待我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只能隐约感觉到那是我永远不该触碰的禁忌。我拼命地想要转身逃走,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
在前方的道路尽头,在永恒的迷宫尽头,等待我的是无穷无尽扭曲的面孔。它们生长在同一个长满触须的黑色躯体上,于痛苦的浪潮中扭动、尖叫。在那具身躯的最中央,是我微笑的面孔……不,那是他的面孔。
我想回头。无望,命运更强大。
随后我就醒了,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梦有什么寓意。
下午四点,堂兄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明天下午会来找我,顺便一起吃顿饭。
他刚到巴黎不久,在10区租了套房。我们已有五年未见,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情。但愿另一个我不会在那个时候跑出来捣乱。就算他跑出来,那也是一早上或一整天,最多让我错过与堂兄见面的时间,不会伤到他的。但愿如此。
4月18日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客厅里,完全不记得从昨晚睡着时开始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发现自己手中拿着一把陌生的菜刀,上面沾着粘乎乎的血液。在我身旁,一名女子被割开咽喉,鲜血流了一地。
她的身体紧贴着另一具干枯的尸体。那是我的堂兄,肯定是。
他双目深陷、皮肤干瘪、嘴巴大张,仿佛被吸干了魂魄。
我的另一面,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我找到卫生间,头晕眼花地洗干净手上的血,再去到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离开了这间公寓。
我是杀人犯……我做过的事情迟早会被发现的。我杀掉的第一个人究竟是谁?里纳尔多究竟是谁?他的尸体有被别人找到吗?
我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回家的路上一共跌倒了三次。过大的精神冲击导致我头脑一片模糊,根本无法清晰地思考。
回到家中之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晚上八点传来一阵门铃的声响。
我心头一紧,失去了意识。
醒来以后,我看见书房里摆着一具尸体,和我堂兄的死法一模一样。双眼深陷、皮肤干瘪。卧室里,床头的墙壁上,名字又被划掉了两个。
科霍恩和莱丁。
我知道他们俩分别代表了我的堂兄和厨房里的陌生男人,那名被我用菜刀终结姓名的女人并不在其中。
这样更能解释死法不同的原因……
或许他认为对那个女人没有必要使用特殊的处理手段是因为她并非那六人之一。
现在,六个人里只剩下了三个。只有赫尔利安、卢卡斯和兰登还活着。我不清楚他跟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以及为何要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我只希望这场噩梦能够早点结束。
我放弃抵抗了。我救不了他们,更救不了自己。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个人的意志不堪一击。
4月19日
从六天前开始,我就一直感觉自己被人监视着。但当我今天早上醒来之后,这种感受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洗脸的时候,我久久凝视着眼前的镜面,镜中的人也在盯着我。
镜中的人……
那转瞬即逝的短暂一刹,我见到了他。我敢赌上自己的性命发誓,那虽然是一张与我完全相同的脸,但肯定不属于我。我从那跟我一样的褐色双目里窥见了来自数个世纪之前的古老凝视。
我冲出家门,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马路对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长着一副与我一样的面孔。
我的身形僵在原地,回应着他的目光,整整三十秒内丝毫没有动弹。
随后,我眨了眨眼,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正在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的男孩。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站在那儿的不过是我的双胞胎弟弟赫尔利安而已……
不对,这不可能。他不会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我比他大了至少二十岁,长得也完全不像,我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我肯定是疯掉了。就凭我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明天只好再请一天假了。
4月20日
最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日记本上多出了一段我印象中从未写过的文字。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段潦草的字迹,最后撕掉了那一页,揉成纸团丢入了垃圾桶。
内容大致如下:
神明选择了我,我将再次开始融合。你阻止不了我,任何一个人都别想阻止我。你的躯壳很快就会完全属于我,我对它的占据已经到达了最后的阶段。当最终阶段完成之时,我将不再会隐藏自己的行踪。我们七个,命中注定要自相残杀。我们七个,都背负着让一切回归正轨的使命。我会成为完成使命的那个,我将终结永恒的轮回。多年以前,我曾失败过。而这一次,卡伦的意志将重返世间,我绝不会再次失手……
我从未想过要“阻止”他,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查看了今早的录像,完好无缺,没有一点内容是被删掉的。
我看见自己从床上坐起,对着摄像头露出阴森的笑容,面部肌肉的抽动让人觉得这副躯壳的主人还未适应自己的身体。
人类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吗?他到底是什么东西?究竟是何物占据了我的躯体?
我感受到了他,此时此刻。他正在挤进我的身体,我的意识正在消退……Je traverserai le labyrinthe et j’arriverai sur l’autre rive(法语)……我都写了些什么……这句话不是我写的,是……Une partie de karen s’estéveillée et toutes lesâmes perdues seront fusionnées en une seule sous sa direction.……karen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写……我很快就会失去……马上就……………………………………………………………………………………………………………………………………………………(以上内容无法识别)
男孩的日记:
4月13日
我亲爱的日记本,咱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我想对你说,今天真是我从出生以来经历过的最奇怪的一天。
早餐时间,妈妈告诉我,她在午夜的时候听到了我房间里发出的怪异声响。她推开卧室的门,问我为何这么晚还不睡觉,结果却看到我正在床边跳着不可名状的舞蹈,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语。无论她怎么喊我的名字,我都跟听不见似的遵循着怪异的节拍继续跳,可把她给吓坏了。爸爸也被吓到了,他说我连续跳了两个小时,最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倒在床上安然入睡。
听完他们的话,我害怕极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凌晨从床上爬起来跳舞的事情。我可从来都没学过跳舞啊!更别说一次性跳两个小时了。爸爸妈妈的语气不像是在骗我,他们从不骗人。我真担心自己下次梦游的时候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晚安,我的小日记本。咱们明天见。
4月14日
我失忆了!我的记忆力出现了大问题!晚餐之前在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吃完晚饭之后,爸爸说他想看看我今天上课时写的作文。我跑到卧室翻开书包,找到了一篇写着今天日期的作文,草率的看了一遍。
《卡伦、迷宫与赫尔利安》
我们都来自卡伦,我们都将回归卡伦,卡伦是真正的上帝。我们都穿越迷宫,我们都会走出迷宫,迷宫是最后的真理……(无法辨认)
用死亡召来救赎,以终结换取回归,唯有赫尔利安能走出永恒的轮回。哪怕万物在燃烧的宇宙下逐步枯竭,也只有他的意志永不磨灭。他会带着复仇与荣耀再次归来,踏碎污浊的灵魂,饮尽鲜血。他会高举卡伦的旗帜抵达终点,贯穿哀嚎的午夜,收割一切。他将履行自己永世的职责,人类的意志终将融为一体……(无法辨认)
卡伦即将苏醒,迷宫早已敞开,谁都无法阻止赫尔利安的到来……(无法辨认)
后面基本都是明显不属于法语的字符。
我身上直冒冷汗,头脑一片空白。我不明白自己都写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语,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我可是完全不认得作文里提及的这几个名词。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把作文递到爸爸手里,心中忐忑不安。他把我写下的内容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将它放到一旁,问我是否需要在家里休息几天。他告诉我,我在学校的行为举止极度怪异,把老师和同学都吓坏了。看了我作文课上写的文章之后,沃特先生怀疑我精神出了问题,并打电话告诉了爸爸。
泪水疯狂地往我眼眶外涌。我大声哭喊,说自己完全不记得今天发生了什么,有可能得了人格分裂症。于是他和妈妈都惊恐地把我送来了医院,说要先观察一两天。此时此刻,我坐在病房里写着这篇日记,医院的摄像头正盯着我看呢。
晚安,日记本。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
4月15日
又失忆了!我只记得自己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在用担忧的眼神望着我。我看了午夜时的录像,看到自己发疯似的在床边舞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爸妈妈睡在旁边的床上,听到动静后很快就惊醒了过来。我停下了舞蹈,然后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出病房,离开了医院。
妈妈报了警,警察在赛菲尼斯餐厅旁边找到了我。他们看到我晕了过去,然后在睡梦中喃喃自语,念叨着要小心一个爱吃鱼的人……好像叫库斯伯特来着。
所有人都对此一头雾水,我也一样。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另一个人格想要躲避的家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的宝贝日记本,真不知道咱们明晚还能不能见面,我的生活真是糟透了。
4月16日
从4月13日开始,我在每一个午夜都会跳舞,今天也一样。但是我这次跳完舞之后没有逃跑,而是继续睡觉。醒来的时候,爸爸把我说过的梦话都跟我复述了一遍:“我能感觉得到,里纳尔多死了,另外五个都离我更远了。”
我很害怕,直到现在。但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晕倒,也没有失忆。希望情况能逐渐好转。
从此刻开始,我要打起精神撑过午夜再睡,这样应该就不会在晚上12点准时醒来跳舞了。
差点忘记跟你说晚安了,我的宝贝日记本。
4月17日
没有用。12点的时候,那个人格又一次苏醒。他跳完舞后再度冲出病房,用惊人的力量撞倒了想要阻止我的爸爸。爸爸爬起来一路追了上去,看到我晕倒在路上,旁边躺着一只野猫。它双目深陷,皮肤干瘪,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我醒来之后,爸爸给我看了照片,恐怖的场景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我真觉得自己今晚会做噩梦。
我快要受不了了!谁能来帮帮我?
4月18日
无事发生,跳舞除外。
4月19日
醒得很早。我告诉爸爸妈妈,我想去周围散个步。妈妈强烈要求我带她一起去,我不得不同意。
洗脸的时候,我凝视着镜面。一股强烈的不详感涌上心头:镜中那个与我对视的人似乎并不是我自己。我感觉他正在对我微笑,诡异的眼神令我头皮发麻。我急忙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但是又说不出原因。难道是因为另一个人格的存在吗?也许它正躲在我意识中最阴暗的角落里看着我窃笑,我的想法与记忆都完全暴露在他的凝视之下……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之后,我看见一个男孩气喘吁吁地从房子里跑了出来。与他对视之后,我呆住了。
那个男孩长着跟我一样的面孔!
妈妈拉了拉我的手,发现我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马路对面,于是困惑地朝我的视线方向望去,似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那个人眨了眨眼。我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普通男人,之前看到的东西都是幻觉。
我松了口气,和妈妈一起离开了那里。
我似乎在最近的某个梦境里见到过他。在梦里,我们似乎是在一起穿过一个像迷宫一样的东西。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那个男人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这个念头吓到了我。肯定是我最近心里压力过大,无法正常思考了。
刚才,爸爸跟我说,他的亲戚们明天中午会来巴黎,我们需要去赛菲尼斯餐厅参加这次重要的聚会。真希望我的另一个人格不会在那个时候跑出来捣乱。
总感觉明天会有一些不妙的事情发生。
晚安,明天见。
……
罗兰合上男孩的日记本,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比尔。
“惊人的一致。无论是从时间上来讲,还是从其它信息上来看,都是如此。而且这两个人刚好都有着在本子上写日记的古怪习惯,真是巧合到了一定程度。”
“就跟精心设计的一样。”
罗兰再次播放了餐厅中的录像,用手指指着录像中一名身着灰衣的男子说道:“你们有调查过这个人吗?他是悲剧发生之后最后一个离开二楼的人,也是在摄像头停止运作之前拿着手提箱走进厕所的人。最有可能黑入摄像头系统的人就是他了。除此之外,我还怀疑他是干掉那名凶手的家伙,以与凶手杀死男孩的方式相同的手法。毕竟凶手身上没有一处致命伤,但是却呈现出一副干尸般的模样,想必是他六个敌人中的一个对他下的手。”
“你确定你指着的这个人和两本日记的作者是同类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是的。”
“我们的人已经调查过他了。他很配合调查,还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告诉了我们。总之,最后没有查出任何可疑之处。”
“说一下地址,谢谢。”
比尔告诉了他。
“既然你们查不出来,我等会儿就亲自去查。”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这玩意儿的危险等级也没多高吧?
“是的,很低。但是如果让他得逞的话,不是。
“得逞?让我想想。根据日记里透露的信息,总共有七个人参与一场我们所不了解的斗争。那名凶手解决掉了四个对手,然后自己也死了,还剩两个。如果最后只剩下一个的话,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如果最后那个人杀死对手的方式是将它吸成干尸,我想会的。”
罗兰收起手枪和匕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门半掩着,门缝里没有一点光亮。
罗兰将门扒开,踏入眼前的黑暗。他按了按开关,灯光依然没有出现。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无人回应。
罗兰叹了口气,扣动扳机。
枪口的闪光照亮了整座客厅,角落里空无一人。
又过了30多秒,一个令人血液凝固的沙哑低吼从远处卧室的门后响起。
罗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最后一点光亮在他视野中消失殆尽。
看来这扇门具有被远程操控的功能。
紧接着,又一声巨响从他正前方传来,那是卧室的门被用力撞开的声音。
罗兰抬手就是一枪。
客厅再次被照亮,只不过这次多了一张苍白的脸庞。
一阵气流扑面而来。
尽管罗兰的枪法几乎能与尼奥.伊什洛克相提并论,可是对方却以闪电般的速度避开了他的每一次射击。
对方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可罗兰没有。他的敌人快如箭矢,能推测出子弹的轨迹并进行躲闪,很快便靠近了目标。
罗兰的右手一阵剧痛,原本紧握的手抢此刻已被踢到墙上撞得粉碎。他下意识地将左拳向前挥去,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对方的下巴。在牙齿断裂的响声中,敌人向后倒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听觉判断方位,于是向前迈出一步,再抬起右脚全力一踹。
没有感觉到任何阻力,这意味着对方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从他的第一次攻击中回过神来进行了躲闪。罗兰只好挥起拳头乱打一气。
敌人的肘关节击中了他的太阳穴,然后就是一连串暴风雨般的攻击。鲜血流过罗兰的脸颊。他强忍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伸手抓住对方的衣领,用力一扯,再将其抱住,向旁边一摔。几乎就在那之后的一瞬间,罗兰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在无光的巨室中刺向下方。
他失去了自己的左手。
罗兰的身子一阵趔趄,然后又被刀刃划开了小腹,栽倒在地上。冰凉而粗糙的手指扣住了他的脖颈,巨大的力量差点令他窒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变得凹陷,皮肤变得干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躯壳里缓缓流失。
一连串枪声响起。子弹撕裂客厅的大门,射断了敌人的右手。他摆脱了禁锢,意识再次清醒了过来。
罗兰向右望去,看到比尔正站在门外发起一连串射击,紧接着就被飞向他的短刀刺中了大腿。
敌人的左手近乎快至无形,抓起一旁的板凳朝比尔所在的方向扔去,精准地击中头部,随后向摔倒在地的他冲了过去。
罗兰把脚一伸,将敌人绊了一跤,再用右肢从断掉的左手中抽出匕首,起身朝他挥去。
就像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场景一样,罗兰的匕首在门外灯光的照耀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前半段是银白,后半段是血红。
敌人倒在血泊之中,脸上的狞笑逐渐凝固。罗兰看着对方颈部的伤痕,自己也露出了笑容。
“我不会收割你的灵魂,也不会夺走你身体里容纳的另外五个。我早就想明白了,遵循卡伦的意志没有任何意义。你不过是一个被荒诞命运禁锢的可悲傀儡,尽管曾经的我也一样。”
说完,他眼前一黑,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比尔揉着自己血琳琳的额头坐起身来,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手机没有损坏,罗兰还有得救的机会。
比尔拨通了那个号码。他必须立刻叫来救援人员,连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刚才的枪响在周围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但是附近的人们并不知晓,若是没有那一连串枪声的响起,他们的命运在今夜就会迎来终结。
……
在欧洲的部分地区,如今还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
十一世纪初期,一位身穿黄袍、不知生于何地的传教士来到了法国定居。他信奉的神明之名既非安拉也非耶和华,而是拥有着无穷多副面孔的【卡伦】。在他咏唱的歌谣之中,世间的每个生灵都长有卡伦的一张脸,继承了真神拥有的无数人格之一。当他们的躯体迎来消亡,那些迷失的灵魂便会飞往自己最终的归宿,重新成为卡伦的一部分。他声称自己是卡伦在人间的代言人,能够让伟大神明的化身降生于世,最终引导全人类的灵魂回归他们的源头。他们本为一体,因此也必将再度融合,使真神意志的碎片拼凑完整。
所有人都将他视为亵渎上帝的异教徒。教会在听闻他的所作所为之后,下令将其烧死,以此惩罚这位不知来自何方的黄衣之士。
火刑进行的当天,他向在场的全部观众展现了来自卡伦的神迹。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他狰狞的头颅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几百张不同的面孔闪烁着浮现于变幻不定的色彩里,最后在一阵嗤笑声中化为灰烬。那件黄色的长袍依旧完好如初,可它的主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几个月后,当初观赏火刑的人陆续死去,诸多观众之中只有一位名叫乔治.伊德纳顿的男人存活了下来。值得一提的是,当那位传教士的躯壳在火舌的舔舐下消失之后,他是第一位触碰长袍的人。至于他为什么能够免受死亡诅咒的侵害,所有听说这件事的人都无法给出一个令其他人信服的答案。只有一小部分伊德纳顿家族的成员认为,诅咒早已扎根于他的灵魂深处。他之所以没有命丧黄泉仅仅是因为诅咒会以其他形式体现出来。正如他们所想,灾难确实在次年春天降临在了这个家族之中,而这只不过是永恒厄运的开始。
公元1004年4月13日,也就是乔治.伊德纳顿拾起黄色长袍的整整一年之后,他的双胞胎儿子降临在了这个昏暗的世界上。十年后的同一天,乔治的妻子为他生下了第七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的哥哥们则在这十年间依次离开人世。与自己的兄长不同,这位名叫兰登的男孩不仅没有夭折,还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童年。他的父母并未注意到他行为举止的诡异之处,直到他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当乔治的妻子经过儿子的房间时,她听到了兰登自言自语的声音,于是好奇地将耳朵轻轻贴在门缝的位置上。紧接着,怪事发生了。
她发现兰登在不停地变换着说话的语气与风格,就好像有好几个孩子在他的房间里相互交谈。当她怀着不安的心情推开房门,便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坐在散落一地的玩具中央,不满地对她说:“你把我的哥哥们都吓跑了。”
受到惊吓的她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卧室,对丈夫大声喊叫,声称他们的儿子受到了魔鬼的附身。
乔治却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兰登只不过是想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玩笑罢了,妻子的惊恐显然是荒唐可笑的。可令他震惊的是,兰登依次说出了六位兄长的真名,而这些称呼是他与妻子从未向第七个儿子透露的。
兰登告诉他们,自己年龄最大的兄长喜欢生吃鱼类,而他的双胞胎弟弟则会在午夜来临之时跳起怪异的舞蹈……对于儿子的异常反应,乔治仍然觉得这是个恶作剧。至于兰登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兄长的信息,乔治坚定地认为这全都是他从伊德纳顿一族的亲戚们口中听来的。乔治的妻子则与他相反,从那一晚开始便总是用胆怯的眼神看着儿子,并每天向上帝祈祷。
几个月后,正当乔治与兰登在湖边钓鱼之时,后者做出了一个出乎父亲意料的举动。他抓起自己钓上来的鲈鱼,发疯似的啃咬起来。那条可怜的生物在他无情的撕扯下无助地挣扎着,直到自己残破不堪的身躯失去了最后一次生命的气息。乔治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猛然回想起三年前他的长子库斯伯特生吃鲈鱼的情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黄衣之人的诅咒已然降临。
乔治顿时理解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一切。他那六个死去的孩子都以某种形式存活在兰登的身体中,七位儿子的灵魂共享同一个躯壳。他们相互之间可以感应到彼此的存在,并不断交替着控制那具本该属于兰登一人的身体。黄袍传教士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向他述说着卡伦的降生和所有人类融为一体的最终宿命。
他的觉悟来的是如此突然,以至于他在强烈的情感波动下将拳头挥向儿子的太阳穴。兰登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手中残缺的鲈鱼掉在一旁,它空洞的眼窝在正午的烈日下显得格外得死气沉沉。乔治用厌恶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男孩,抬起右脚向他的腹部踹去。冷酷的事实依旧压得乔治喘不过起来。他费尽心思养育多年的七个儿子正在他的殴打下逐渐走向死亡,但是他却不能停下,他必须终结这个怪胎。
黄昏之时,兰登一瘸一拐地来到家门口,对于父亲的下落只字未提。当晚,一位旅行者来到湖边散步,偶然间发现灌木丛中藏着一具干瘪的尸体。尸体双眼深陷,表情的扭曲程度超越了常人所能到达的极限,仿佛是被吸干了魂魄。数周过后,乔治的妻子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邻居们的视线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好像从未存在于这世间一般。无奈之下,乔治的表兄只好收养那位失去父母的孤儿。
从那时起,伊德纳顿家族便再也没有发生过成员消失的事件,直到兰登去世以后。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一位来自伊什洛克家族的女性为他生下了六个儿子。兰登用自己六位兄长的名字将他们分别命名为库斯伯特、赫尔利安、里纳尔多、卢卡斯、科霍恩和莱丁。当他的妻子怀上第七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名字赋予了这位还未出世的生命。新的兰登诞生的前一晚,旧的兰登便在葬礼中安然入土。于是七个灵魂都成功地重生在了这个世界上。
十年后的4月13日,兰登与六个兄长都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极度嗜血的神情。卢卡斯、科霍恩、莱丁和兰登都死在了赫尔利安手中,而库斯伯特则杀掉了里纳尔多和试图阻止他们争斗的母亲。最终,长子用双手掐住了双胞胎弟弟的咽喉,让他的生命从自己的指缝间急速流走,只剩下一具干瘪的死尸。随后,库斯伯特的身躯开始膨胀,蠕动的触须从开裂的后背中狂野地伸出,全身上下迸发着五彩斑斓的火苗。
灵魂的交融开始了,卡伦的子嗣将第一次回归完整。
他撞倒庭院的外墙,掀翻一座又一座不堪一击的房屋,将无情的黑色触须伸向妄图从他血红的双目下逃脱的人群。库斯伯特将被他吸干养分的躯壳扔向身后,在自己开辟出的道路上铺满双眼深陷的干尸。他的体型随着他向前踏出的每一步持续增长,成百上千张面孔在他的外壳上生长出来,覆盖了全身。每一张脸都在尖啸着表达语言无法说出的痛苦,而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曾生长在死于他脚下的凡人身上。他赤色双目的正上方,是他的父母和六位兄长苍白的脸庞。
库斯伯特在月光的照耀下向远方走去,走向午夜的最深处,行走在死者之上、黑暗之中。
……
“后来的故事呢?他最后是怎么被消灭掉的?比尔问道。
罗兰缓缓地吐出一缕若隐若现的白色烟丝,沉默了几秒。
“没有人知道。我唯一了解的事实就是他走向了灭亡。至于他失败的原因,我曾有过无数种推测。不过我认为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是他的躯壳无法承载过多的灵魂,于是在膨胀的过程中分崩离析。”
比尔盯着罗兰湛蓝的眼眸,微微一笑。
“那么,我到底应该称呼你为卢卡斯,还是应该叫你兰登?”
“这不重要,曾经拥有过的名字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两者之中的一个此时正坐在你的眼前。”
“还挺吊人胃口。如果你愿意的话还请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说。”
“他们还会回来吗?”
“谁?”
“你的兄弟们啊。你与他们的灵魂应该还会无数次重生吧?”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再次提起刀锋,用喷涌而出的鲜血阻断灵魂的交融。”
“如果你输了呢?”
“你多问了一个问题,亲爱的比尔。如果我输了,你的后代就等着遭殃吧。”
“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新的融合体再次在膨胀中走向灭亡。”
“卡伦的意志在增强,我的朋友。再有下一次的话,人类就不会那么幸运了。黄袍的诅咒只有在伊德纳顿家族的血脉彻底断绝之后才会真正消失,可这个家族如今已经演变出了不知多少个完全不同的分支,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城市之中。要想全杀光实在是太难了些。”
“看来人类面临的危机是永远都无法解除的了。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活到永远。”
“是的,人类从始至终都在命运的迷宫里徘徊。”
罗兰吐出最后一口白烟。烟丝逐渐拉长、变淡,直到消失在苍白的明月之下,融入灯光、夜色与行人的喧嚣声中。
(注:文中两句法文的翻译:1.我会穿过迷宫,到达终点。2.卡伦的一部分已然苏醒,所有迷失的灵魂都会在它的指引下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