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渐行渐远的记忆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一期【乡村】

老家的村庄坐落在两个台原之间的川道里,地势平坦,规模以前并不大,是一个丁字型布局,有三个村民小组,各自占据着这个字的一极。不过,现在这个丁字已经被周边新盖的平房和楼房包围,里边那些旧的院落大多已经废弃,斑驳的大门紧锁,院内杂草丛生,长得能把人的膝盖淹没。

晚上,若是站在原上俯视这个村庄,它的外围灯火可亲,家家房子外墙上亮灯的窗户,像是这个村子黑夜里一个个眨巴的眼睛,灵动而温馨。而村子中间那些旧房子却是一片黑灯瞎火,像是无底的可吞噬人的深洞。

正是这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却是我成长的起点,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是我童年的乐园。那里面的家家户户,角角落落,生活过的那些人,发生过的事,所有的一切,点点滴滴,甜也罢,苦也罢,于我而言亲切而又熟悉,尽管它已经有点模糊,却也是难以忘记。

01 大铁钟

记得小时候,村子的中间,我家对面那户人家的门前,有个大槐树,个头很高,树冠很大,树杈上挂着一个大铁钟,一条粗壮下垂的绳子系在铃铛上。每天到出工的时候,威风凛凛的生产队长使劲拽着绳子,用力地在空中挥舞,铛铛铛的声音便在村子上空回荡,然后又吼着嗓子在巷子里大喊几声,这声音便越过矮矮的土墙,飘进了各家各户的屋内。大人们听到后,忌惮于它的约束和威严,便自觉地拿起铁锨、锄头或者扁担,抹一抹刚吃过饭的嘴角,匆匆走出家门,去田地里干活。

那时候,这个老钟,一日复一日地在村子里响着,叔叔婶婶们也在一天一天的忙碌着。当时幼小的我总在想,这个老钟一定是充满自信,觉着自己这一辈子一定会忠于职守,永远地指挥着村里的男人和女人们作息和劳动,参与着这个村子里的日常运作,不管日月变换,无论风吹雨打,它的钟声响就要响得洪亮,响就要响到地老天荒。

然而,时过境迁,那棵大槐树还在那儿,它上面的叶子春天该绿的时候依然变绿,秋天该落叶的时候仍然会随风飘落。可那个大铁钟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锈迹斑斑,粗壮的系绳早已不知去向,撞过钟的那几拨生产队长早已不在人间,替代原职的村民小组长,似乎忘记了它的存在。老钟已经失去了在村子里代为发号施令的地位,无人关心它的头疼脑热,无人在乎它还能否发出声音,无人相信它会东山再起。

无声无息的大铁钟,像一个羸弱的老人,无力改变村子的发展走向,每天俯视着村子里发生的一切人和事,那些当年被它指挥得团团转的叔叔婶婶们,经年累月,在村子里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它目送了他们大多数人走到了人生的终点,到酒泉之下安息,眼下几个还能陪伴它的老人已经是头发银白,牙齿脱落,佝偻着身子在村子里艰难而孤独地行走,让人唏嘘不已。

02 送行饭

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的人们有个习惯,让人感到特别的温暖。那时候,谁家的姑娘要出嫁了,谁家的儿子要当兵了,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孩子招工进了城,这都是这户人家的一件喜事,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一件大事。淳朴善良的村民得知后,一定会在这家孩子在离开村子即将远行的前一个月内,络绎不绝地来到这户人家,轮流邀请孩子到自己家里吃上一顿送行饭。

那时候,尽管村民家里生活并不宽裕,经济上捉襟见肘,她们做不起大鱼大肉,拿不出山珍海味,但她们仍然会想着法儿,郑重其事地做出最好的美食,说出最美的祝福,把它送给即将离家远行的村里孩子。

记得有个邻居姐姐那年出嫁前,她一个月内几乎没有在自家吃过一顿饭。每天都有村民约她到自家吃饭,她的日期排得满满当当。这天这家的女主人在厨房里忙活半天,和面烧锅,捣蒜炒菜,一张一张地在铁锅里摊着煎饼;那天那家的主人在热腾腾的铁锅上架起压饸络的床子,一个人坐在灶膛边拉着风箱,一个人坐在长长的压杆上用力下压,主妇则一边将荞麦面团塞入床子那个带眼儿的空腔中,一边用筷子将入锅的饸络不停地搅动;另一天本家的大妈在厨房里手持面杖在锅里使劲搅动,她挥汗如雨,胳膊摇得酸痛,苦点累点,她心里高兴,只为给出嫁的村里孩子吃上一顿搅团和漏鱼儿。无论那家,总会变着花样,把自己最拿手的厨艺一一都派上了用场,只为这隆重的送行。

那些煎饼、饸络和搅团,它们的原料本就来源于这个村子里的土地,它们似乎也懂得主人们的心思,纷纷把自己最美的味道传承了下来,把最美的色泽的展现了出来,把最香的香气散发了出来。

那个即将要成为他人新娘的邻家姐姐,一个月里,快乐地走东家,串西家,吃着美味的百家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感受着长辈们殷殷的关爱。

一个月后,邻家姐姐在迎亲的唢呐声中,在肩挑背扛送嫁妆的队伍中,泪眼婆娑地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被婆家接亲的队伍接走,娘家村子里的乡亲们站在村口挥手送亲。

这样送行的情景,几乎每家的孩子都曾见过,很多人都曾是当年曾被款待过的主角,尽管离家的原因各不相同,但都亲身体验过乡亲们浓浓的亲情。我也曾因当年考上大学,像那个出嫁的姐姐一样,领受过村人的厚恩,至今不曾忘怀。

如今,村子里人们的生活已今非昔比,可这送行饭的传统似乎不再有了,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忙着外出打工,忙着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无暇关注别人家里的事情,有些实在过意不去的,送几张钞票过去作为份子钱,便草草了事。

03 麦秸垛

小时候,到了每年六月麦黄,收麦子的季节到了,人们开始龙口夺食,大麦场成了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到了这个季节,它的面积就会扩展到原来的五六倍,它的四周每隔几米远,就有一个盛满水的大瓮,共有一百多个,据说它们是专门用来防火用的,这些大瓮是从各家各户收集来的,每天有专人巡视,确保每个瓮里必须有水,而且必须足量。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小孩而言,它却成了打水仗嬉戏的好去处。每当我们玩得高兴的时候,突然间出现了黑着脸的队长的身影,他的一声大声呵斥,吓得我们丢盔卸甲,拔腿就跑,纷纷作鸟兽散。

中午,女人们头戴草帽,顶着烈日,手持木叉,一遍一遍地来回翻动着,支棱起散在场里的麦子,让它尽可能接触到更多的阳光,以便让它尽快晒干。碾场的活儿是男人们的,在没有拖拉机的时候,偌大的麦场上,几十个男人,他们头上戴着草帽,一人包一块场面,每人牵着一头牛,牛慢慢悠悠地度着方步,它的后面拽着一个柱状的石滚,反反复复地转着圈,碾压着场里的麦子。他们站在中间,挥舞着鞭子,不时地在空中甩上几下,发出啪啪的声响,同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吆喝着,但这似乎又不像是真骂,而是摆出一种驾驭者的姿态。

这些牛似乎也很配合,或许它们也知道,它们的主人们养牛千日,用牛一时。在这个季节到来之前,它们被精心喂养,毛色光亮,个个膘肥体壮,肚子吃得圆滚滚的。它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身上棕色的毛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憨厚的牛儿勤勤恳恳,一点也不偷懒,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场碾完。

等颗粒归仓后,麦场里兀地竖起了一个个大小不等,高低不一的麦秸垛,这里不久便成了我们的乐园。

白天,我们在这里捉迷藏,它像大人们特意布下的一个迷魂阵,我们在各个麦秸垛间东躲西藏,有的人像猫一样扮演侦探,有的人像小老鼠一样四处藏匿,我们玩得不亦乐乎,忘记了回家,忘记了吃饭。在这里,我们进行爬麦秸垛比赛,一个个上跳下窜,像猴子一般灵敏,登上去滑下来,像坐雪橇一般,惊叫连连,乐此不疲。站在麦秸垛顶上的孩子,像是征服了珠穆拉玛峰顶的勇士一样兴奋,一会儿振臂高呼,一会儿又蹦又跳,手舞足蹈,喜不自已。

傍晚,我们一溜儿趴在高高的麦秸垛上,双手托着脑袋,仰望苍茫的天空,凝视着挂在天边的月亮,数着缀满天上的星星,想着猴子捞月的故事,听着麦秸垛旁的虫鸣,听着场边树梢上的鸟语,我们如痴如醉,享受着我们的快乐。

现在,打麦子的农具早已脱胎换骨,今非昔比,效率大大提升,麦场已经消失,即就是最忙的六月,翻场、碾场、扬麦的忙碌情景已经不再重现,高高的麦秸堆再也难觅踪影,当年儿时的乐趣已被别的形式所取代。

大铁钟、送行饭,麦秸堆,这些耳熟能祥的记忆,成了时代的印记,已经与我那古老的村子渐行渐远,甚至永远消失,但它仍然时常固执地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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