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从腊月二十五六开始,妈妈就开始忙碌地蒸年馍。
小时候,家里吃的白面也是自己家小麦磨的。一般提前半个多月,妈妈就从东屋的麦圈里盛出几大筐子小麦,倒进大盆子里,清洗、用笊篱捞到筐里控水,再用干净的毛巾揉搓一遍,然后平摊到铺好的塑料布上晒干。一般要晒到七八分干,太干燥了麦子一打就碎、出面率低;太湿了黏答答,面也潮,不耐放。
那时候放了寒假,除了写作业,所有的活我都感兴趣。跟在妈妈后面观摩几次后,我练就了一项本领:用手抓起一把小麦摸摸,或者丢两粒到嘴里嚼一嚼,就知道干湿度合适不合适。但妈妈对我的本领“不屑一顾”,我兴冲冲地告诉她:“麦晒好,可以收了。”她则常常回一句:“你呀,把这机灵劲儿用学习上,也能多考几分。”
后来,镇上开了两家面粉厂,大家慢慢地去拿麦换面、用钱买面,淘洗、晒干、磨面的过程也就省去了。
蒸馍的过程,我也很熟悉:发面、接面、把面团揉光滑后再切成大小均等的剂子,揉成小山丘一样的馒头,醒发、上锅蒸。
这是普通的馒头,妈妈常常提前蒸好四五锅馒头,够一个春节吃;此外还有各种花样:我和弟弟最馋的红豆红薯包、像盛开花朵的枣馍馍、咸花卷。
从正月初二开始,陆陆续续开始串亲戚。小孩子喜欢去的亲戚家有共同特点:大人待客热情,瓜子糖零食管够,饭菜好吃,还有压岁钱。妈妈待客就特别热情,大家吃得越多,她越高兴,几个表兄妹常常夸:姑/妗子(我妈)蒸的馍好吃,暄甜。
我妈最爱听这一句,为了这句,她年年准备年馍的劲儿头都特别足。
大一点后,我才意识到:蒸年馍是真辛苦。妈妈执意全程手工,常常一锅馒头刚放进锅里、另一盆又发酵好了,所以基本是从凌晨到傍晚,一刻不停歇。
我守着红彤彤的灶火,等待烤红薯出锅的时候,她正把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地锤直不起来的腰;热乎乎的馒头出锅了,她却累得不想吃。
我说:“这么累,别蒸了。”
妈妈说:“谁家过年不蒸馍,累就不干了?”
其他过程做不好,但揉面可以只用蛮力,我还是很擅长的。所以常常让妈妈切开一团面给我,和她一起揉,对,老家话叫“盘面”,盘得越久,面越劲道,馍馍越好吃。
最近几年,更是觉得蒸年馍太累人。我又常常在外,连揉面也帮不上忙,只能电话劝她:“别蒸了,买一点吧,镇上卖的手工馍也好吃。”“你要真想蒸,做一二十个就行了,现在走亲戚都赶时间,留下来吃饭的少了,不用准备那么多。”“我去别人家吃饭,都是买的新鲜馍,更好吃。”“你就是虚荣,想让人家夸你。”
但怎么说呢,软磨硬泡,苦口婆心,基本无效。今天往家里打视频电话,妈妈又在揉面,看我郁闷的表情,她抢先说:“大家平时都忙,一年可能也就来吃这一顿饭,值当的费点力气准备准备。”
我:“……”
其实,我也能理解她把过年当做隆重节日的心情,她宁愿用劳累、换大家一句好吃的真诚,甚至还有不服老的状态。
但有时候也生气她的执拗。现在的我,反而渴望思想上的解放:期待别人的认可,把自己的感受往后放,这样的老好人太累!我宁愿偷懒,在非原则的事情上放放水,让自己轻松一些。
但我们,注定是难以互相说服的。心疼妈妈,但又有点无能为力。或许,这也是生活给我的一门课,需要慢慢来修。而我,只能祝愿妈妈,身体健康、劳累的同时,心情可以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