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沉寂的乡村二

拉车去中考

文/徐牧龙

老天爷和文河岔当地人一样，固执且任性，每年中考高考，都会下雨，而且是接二连三不停地下，但等考试结束，天气也大晴，毒辣辣的日子几乎把人晒化。

阴天有阴天的好处，天气凉爽，考试不至于燥热乃至中暑。但是对于文河岔联中的学子们，大雨，简直就是一场磨难。

联中，就是联合中学。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学分为实验中学、完全中学和联合中学几种形态。实验中学是国家标准的中学，学科全面且配套设施好，像实验室，操场之类的硬件设施，像音体美之类的素质教育一样不落，常见城区。完全中学就是初高中一体，足不出户，就可以读了初中晋升高中，常见乡镇驻地。联合中学呢，顾名思义，就是几个村子联合设立的学校，大部分学校由村办学校改造而成，除了教室和办公室，厕所之外，别的设施就简化到一无所有。

文征明在初中三年的时间里，连立正稍息齐步走都没做过，同学们见到球，就是拿到校外小树林一阵狂踢，无所谓是足球排球还是篮球。

文大哥和文二哥读到初二就不愿意再读，一个做了木匠，一个参军去了内蒙古。

在当地，匠人是比较受人尊敬的一个职业。木匠，铁匠，泥瓦匠都是不错的职业，乡人尊敬且收入不菲。

文征明有个马姓女同学，父亲是远近闻名的铁匠，每到收麦收秋时，生意好的不得了。镰刀，斧头，钉耙，铁锨，锄头，菜刀，马铁匠都能制作出来。

炭火呼呼，一根废铁捅进炉膛，一会便烧得通红，如孙大圣的金箍棒，马铁匠放到跕子上，小锤紧敲，儿子则抡圆了大锤，准确得锤在父亲击打的部位。两个人专心致志，不一会，一件铁制农具就制作出来，围观人群羡慕的不得了。其实他们不是羡慕马铁匠的精湛技艺。更多的是在算计马铁匠一天能赚多少钱。

文老太也在围观群众之中。

午饭时，文老太问文征明。

“三儿，要不这学咱也别上了，识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就行，你看看村子里和你同龄的孩子，都出去干活赚钱去了。”

文老太看看低头吃饭的文征明。

“我寻思着，这打铁的活，比较赚钱，也不用起早贪黑，也不用走多远的路，过几天我去马铁匠家说说，你给他做徒弟吧。”

文征明涨红了脸。说：“我不做铁匠，你让我考一次吧，考得上，我就继续读，如果考不上，我就出去干活。”

中考前一天，学校放了一天假，让学生们准备一下，除了带书带文具外，还要带蚊帐，被子，碗筷。中考三天，都要住在学校，考点在十五公里外的高中。

六月的天气，像不讲信用人的脸，说变就变，放假时还晴朗朗的好天气。等到所有学生推着自行车到学校集合的时候，天空像被谁捅了一竿子，哗啦啦的大雨倾泻如注…

从文河岔到考点，是一条长长的土路，平日里浮土飞扬，坑坑洼洼，下了雨便不能走人，更别说自行车了，推不了几步路，前插后插里全是泥巴，黄乎乎，黏糊糊，紧紧贴合在轮胎上。

班主任只能临时改变方法。

换地板车，所有同学的行李书包都放在上面，然后用塑料布罩严。男同学负责拉车，女同学负责在后面推。就这样，一辆满载孩子们希望的地板车在大雨里艰难的前行。

这也许是中国，乃至世界上，为数不多用这种方式，冒雨步行参加考试的方式吧。

孩子们穿行在雨中，完全没有因为淫雨、泥泞而哭丧，而是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一边高呼口号，一边奋力的拉着板车前行。

一路暴雨，一路泥泞，一路欢歌笑语，在其他人眼里，这也许是一场磨难，而对于这些嘎嘎新鲜的孩子们，好像一次出征，一次为人生添彩的壮行…

行走正畅，忽然一个女同学踉跄摔在路边，班主任赶忙让板车停下。

马玉兰跌坐在泥水里，手捂着脚，不停的呻吟。班主任看了看说，脚扭了，让她坐到板车上吧，等到前面的村子找个医生给她复原一下。

同学们面面相觑，板车早已堆积如山，哪里有人坐的空隙啊！

“文征明，过来，你负责背马玉兰同学”班主任大声吩咐。

“我…我…”文征明满脸通红，不知所措。花季的孩子情窦初开，本来就有同学传言，班长文征明和学习委员马玉兰在谈恋爱，这次班主任指定由文征明背着马玉兰去考试，传出去，岂不是成了更多人的话柄。正犹豫间，班主任不由分说，拉过文征明。

“你是班长，属你个子最高，你先背。”

同学们挤眉弄眼，喜不自胜，像看猴戏一样看着文征明背着女同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大雨中。

“大家伙使劲拉啊—嗨呀哈。”

“谁偷懒是狗熊啊—嗨呀哈。”

孩子们一边喊着自编的口号，一边哈哈大笑，将板车拉得车轮飞转。

这欢快的口号，对于文征明来说，更像是恶作剧的调侃，每个同学对他都是挤眉弄眼。马玉兰乖巧地伏在他的肩头，少女的丝丝清香沁人心脾，文征明忘却了劳累，大步流星追随着队伍前行。

远方，等待他们的是不一样的出路。也许经历这次风雨洗礼，他们将踏进更高的学堂，由此，人生将划进更广阔的河道，也许大浪淘沙，有些人成了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