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后巷的排水管在淌水,把青石板泡得发亮。老周蹲在画室门口,手里攥着块沾满油彩的抹布,指缝间漏出的颜料在地上晕成朵怪花:“早上来开门,就看见画布成那样了……”
画室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钥匙孔里插着半截断钥匙。我推开门,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正中央的画架上立着块空白画布,边缘却沾着圈深褐色的油彩,像有人用调色刀刮过。
“这是老徐准备参展的画,”周说,“他熬了三个月,昨天还跟我炫耀,说终于要收尾了。”
老徐倒在画架旁,手里还捏着支狼毫笔,笔尖的颜料已经干透,结成块深紫色的痂。法医蹲下去翻了翻他的眼皮:“初步判断是中毒,瞳孔缩得像针尖,口鼻里有杏仁味。”
画架旁的调色盘里,颜料混得乱七八糟,铅白和赭石凝成块,唯有群青的格子里,沉着层发亮的液体,不像油彩,倒像某种溶液。我用指尖沾了点,指尖发麻——是煤油,混了点别的东西。
“谁有画室的钥匙?”
“就我和老徐,”周的声音发紧,“不过他那学生小孟,前阵子总来蹭画,说要学他的晕染技法。”
小孟的工作室在隔壁,画架上摆着幅临摹的《星空》,颜料堆得像座小山。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点银灰色的粉末,看见我时,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手。
“昨晚你在这?”
“我……我来借松节油,”小孟的喉结动了动,“老徐说他的用完了,让我自己去储藏室拿。”
储藏室的门没锁,角落里堆着些空油彩管,其中一支群青的管子被捏扁了,管口沾着点白色结晶。墙角的煤油灯倒在地上,灯芯烧得焦黑,旁边有串模糊的脚印,鞋跟处沾着点深褐色的油彩——和空白画布边缘的颜色一模一样。
“老徐的画,最后一步用什么颜料?”
“是他特制的褐色,”周突然插话,“用赭石混了点松烟,说能显出年代感。”
我盯着那幅空白画布,忽然发现画布背面有处凸起,像藏了东西。小心地掀开一角,里面夹着半张撕烂的画稿,上面用铅笔描着个人影,手里举着支注射器,背景是画室的窗户。
“老徐最近得罪过谁?”
“前阵子跟画商吵过架,”小孟低声说,“那画商想低价收他的画,被他赶出去了,说要去告对方卖假画。”
画商的办公室在美术馆三楼,保险柜里锁着十几幅“老徐的画”,颜料味呛得人发晕。他的袖口沾着点煤油渍,看见那半张画稿时,脸突然涨成了猪肝色。
“这不是我!”他把保险柜摔得砰砰响,“是他自己要造假!说参展的画太费功夫,想让我帮他弄幅仿品充数!”
我转头看向周,他手里的抹布掉到地上,露出道新鲜的伤口,在虎口处,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的。“储藏室的煤油灯,是你打翻的吧?”
周的肩膀垮下来:“我就是想看看他的画到底好在哪……昨晚趁他出去买咖啡,我溜进来想临摹,谁知道碰倒了灯,煤油洒在画布上……他回来发现了,跟我吵起来,突然就倒下去了……”
“那空白画布是怎么回事?”
“是我换的,”小孟突然开口,声音发颤,“我早上来送画具,看见他倒在那,怕被人误会,就把被煤油弄脏的画布换了……画稿是我撕的,那是老徐画的草稿,说要提防画商报复。”
画架的金属支架上,还沾着点松烟的粉末。老徐手里的狼毫笔,笔尖的深紫色其实是群青混了铅白——他临死前,正在修改画里的一处败笔。而那支捏扁的群青管子,里面的白色结晶原是他调的增亮剂,不是什么毒药。
法医的报告后来送过来:老徐是急性哮喘发作,煤油挥发的气味诱发了窒息。那半张画稿上的注射器,原是他打算画进去的医疗器材,提醒自己按时吃药。
画室的门被重新锁好,空白画布立在画架上,边缘的深褐色油彩在阳光下泛着光,像谁在画布外,画了圈没完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