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是什么?
小时候就是初春时节,奶奶蒸的洋槐花和榆钱馍;小时候就是夏天的夜晚拿着手电筒,掂着罐头瓶在树林里摸爬蚱,让奶奶用油盐葱花炕了吃;小时候,就是看爷爷把玉米一个个编起来,像鞭炮一样挂在墙上;小时候,就是穿上妈妈做的新棉鞋,在洁白如玉的雪地上,“咯咯吱吱”从我家走到奶奶家,看爷爷扫雪,看奶奶家小厨房顶上冒出的缕缕炊烟。
小时候就是冬天的早晨赖在在床上不起,看太阳光从东墙的两个洞眼里照到西墙上的两个大光斑,一点一点的往下落。落到我脸上的时候,就是要起床的时候啦,这时奶奶从厨房里抱出来的刚在火门儿上烤的热腾腾的棉裤腿儿。小时候就是奶奶挪动着小脚,满村子找我回家吃饭的声声吆喝.......
每当回忆起幼年的时光,脑海中只有几个若隐若现的镜头片段。
我的童年的许多美好时光都是和奶奶在一起度过的。
奶奶疼爱我,姑妈和表姐送的东西她从不舍得自己吃,总是先让我吃,或者和我一起吃。从我不记事的时候起就跟奶奶睡在一起,一直到了八岁,我上了小学二年级才让我回“家”去住。当时我才知道奶奶家不是我的家。奶奶家的饭好吃,顿顿都是吃白面馍,当时村里的好多人家只能吃玉米面。
小时候的除夕之夜,没有电视机,我过除夕的方式就是听窗外远远近近稀稀疏疏的鞭炮声,然后和奶奶一起猜,这是谁家刚放的开门儿炮,又是谁家正在下饺子。
天快亮时,晚辈的人们便一群群的到爷爷的院子里。有的喊“喜老爷”,有的喊“喜奶奶”。“拜个年吧!”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农家小院。
爷爷便站起身,一边口里说着“免了免了”,一边儿就让一支香烟。当时大家抽的都是“喜梅”香烟。大家便豪爽地笑着,嘘寒问暖。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也回响着乡下人大声的咳嗽声。
我起床后便找到小伙伴儿一起去拾炮。那时候的鞭炮都个头大。大多数的人家都已经放过炮了,各家的大门外的空地上落满了,被炸碎的红色的纸片儿,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的浓香。那时候各家都穷,住草房,吃杂面。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14岁,正在上初二。当时家里人并没有到学校里去叫我。奶奶说她死的时候千万别让我看见,怕我伤心。当我星期了以后,回到奶奶的房间,我看见了堂屋里,正当门儿放着的棺材时。我不禁跪在地上大哭起来。随后爷爷也跟着哭起来。
爷爷是不会忘的。1951年,他退伍还乡,娶了已有了一个女孩的奶奶。那女孩就是我的姑姑。1961年又从亲戚家要了个5岁的男孩,就是我的父亲。
他们同舟共济的几十年,是奶奶一针一线给爷爷做的衣服。在挖河的工地上,很多人在饥饿与寒冷中悲惨地死去。是奶奶挪动着小脚,给他送去了一件棉衣,和一块烙饼。让爷爷存活了下来。爷爷常说,那块饼叫他啃了五六天。
奶奶离我和爷爷远去了,永远都不再回来了。我不知所措的拍打着棺材,拽着棺材上的扒钜。我知道奶奶就在里面,她还活着,她不会死。她正喊着我的名字,叫我把棺材顶掀开,让他出来,是妈妈把我拉出门去的。
埋葬奶奶的那一天正好是个星期天,但是因为我要去县里参加一个数学竞赛。家里人认为这是奶奶在保佑我学习好。爸爸说:“你去参加竞赛去吧,家里就不让你问了。”早上,我到灵堂哭了奶奶一场,烧了纸钱,我就穿着白鞋子去了县城参加比赛去了。虽然我没获得什么奖,但是对家里人来说,我的学习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等我从县里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的两点多。我回到家里面,棺材已经没了,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我于是就问了我们村里的人,奶奶埋葬到哪里去了。他们给我说“河北沿”。
然后我就出了村子。跪在奶奶的新坟前,周围彩旗招展,静得让人害怕。奶奶走了,天阴了,我的心也冰凉了。
奶奶的孤魂就飘荡在村子上空,他想到各家再串一串门儿,人们都跪在地上求她出去,别吓着他们的孩子,别叫他们的孩子生病。
有一天夜里,我梦里听见奶奶叫我开门,我忙跑出去开了门儿。奶奶没有死,奶奶还活着。她说:“我怎么能死呢?我还要看着你娶媳妇儿呢。”我忙搀扶奶奶进屋,妈妈拦住我说:“别去,她不是你奶奶。”妈妈拉不住我,我挣脱了妈妈,跑进了奶奶的怀里。奶奶和往常一样,左手拄着拐棍,她的右手搂着我的脖子,我看见奶奶的指甲该剪了。
爷爷在夜里点着油灯,静坐在窗沿儿上,房门大开,他说是在等奶奶回来。他说,奶奶每天夜里都回来跟他说话,我真担心爷爷会随奶奶而去。
屋外一阵风吹来,油灯的火苗左右摇曳。他就会高兴地说:“你奶奶又来了,说她的屋子漏了。”你明天拿个铁锨去给你奶奶添个坟吧。
我第二天半信半疑的拿起铁锨来到奶奶的坟前。果然,坟上塌下来一大块土,席子也显露出来了。
奶奶是不会孤独的。在那一间,他有两个孙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一个叫“听话”,一个叫“懂事”。那是姑妈给她买的“童男童女”,一对纸人。我总担心他们会不会好好的照顾奶奶,他们会不会吃过饭就去河里玩水,和阳间的小孩子们嬉戏。他们应该会好好的站在奶奶的床边儿和奶奶谈话,或者帮奶奶拾鸡蛋放鸭子,他们也会和我一样甜甜的叫“奶奶”。
本文写于1997年,作者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