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8期“忍”专题活动。
七月里太阳火热地烤着大地，风中夹带着热浪，柳枝懒散地低垂着，杨树叶子也耷拉下来，没有一点精神，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震着蝉翼，发出吱吱的声音，吵得林慧心烦意乱。
林慧面前的高考志愿，一个字也没有。她手里翻弄着那本志愿填报工具书，看得似懂非懂，她搞不明白这书里各个数据之间的关系，可她又不知道去哪儿咨询。
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没有太多的人际关系 ，对这方面的知识根本不懂。他们思想里只有安分守己地过日子，赚钱供她读书，让她好好学习。
林慧坐在写字台前，看着书上学校名字和代码，就像电报员手里的代码本，她在一个参加工作的同学那里见过。志愿是根据自己估出分数去填报，她自己估出的分数比去年分数段低很多。
林慧感觉屋子里的空气有些燥热，她伸手把窗户开到了最大，树上的知了一直叫个不停，像是有意与她作对，林慧又把窗户关小，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把窗户打开了，虽然没有风，流动的空气，使她不再那么憋闷了。
林慧实在不知道怎么填，干脆拿起笔在草纸上乱画，画出了一个笔画乱成一团的大球，就像她现在的心里一样，怎样也绕不出这个圈了。
突然，林慧手里的笔停在某个点上不动了，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把志愿填报工具书拿了过来。林慧把所有的师范类学校找了出来，记在一张空白纸上，按着从低到高的顺序写出了一排，林慧有些愉快地哼着歌曲，有了一些小轻松。
今天是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去学校交材料，无论如何都得选出几个学校。
“咋样了？填上了吗？”妈妈围着围裙走进了，满手的面粉，她要准备做午饭了。
“还没有。不过，我知道怎么填了。”林慧带着点轻松地说。
“那快点吧，别耽误明天交。报啥学校？”
“我想都报师范学校。”
妈妈瞪着眼睛看着她，“你不报个医校吗？我和你爸不是让你报医校吗？”妈妈有些生气地说着。
“我不喜欢，我不想报，文科也不允许我报。”林慧略带反抗地回答。
“你不想，你不想的事多了，那也得能做到啊！你看你估的那点分，还好意思说，不管了你自己看着报吧。”妈妈说着一掀门帘走出去了。
留下林慧自己，林慧被羞得满面通红，感觉更加燥热，她拿着扇子使劲扇了两下，不但没凉快，反倒弄出了汗。她把扇子扔在一边，看着纸上罗列的学校，开始想，自己会在哪一所里学习呢？
林慧喜欢学中文，毕业以后还可以当老师，这是林慧的梦想。她喜欢老师的职业，被人尊称一声“老师”，是多光荣的事，每天把自己学到的知识传授给学生，是多伟大啊！爸妈和她的想法就不一样，想让她学医，毕业到医院当大夫，给人看病多神气，家里人生病了，看病还方便。
林慧不喜欢爸妈的安排，爸妈也不懂，只是给她建议，她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填报。
林慧在那张纸上，用铅笔勾出了六七所自己喜欢的，觉得自己能考上的学校。在工具书里找到了对应的代码，按照表格里的内容，把相关的信息和专业，以及代码都填好。林慧把自己的志愿填得很随意，而等待她的是残酷现实。
林慧坐直了身体，将双手举过头顶，舒展了一下身体，感觉轻松了许多，看着表格里整齐的字体，满意地唱着歌，好像填完这张表格自己就已经是师范生了。
父母没有再过多询问填报志愿的事。报表交上去两天以后，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得不是很理想。假期里实在无聊，她想去学习珠算，去和妈妈商量。
“妈妈，我想去学珠算，考个珠算证书。”对于学习方面的事，妈妈都是支持的。
“多少钱？在哪？”
“不远，就在我上小学的学校旁边。六十元钱。”
“行，学点本事也行，啥时候去。”
“明天开始报名。”妈妈从柜子里拿出一百元钱，递给林慧。“好好学，别成天不长心，学就学出个个样来。”妈妈的话朴实但是易懂，她就是想让林慧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能有个好的工作，能光耀门楣。
林慧一直没有等来通知书，她选择的学校入取线都高出了她的高考成绩。
林慧落榜了，在她得知落榜之前，好在她的珠算四级考试过关了，获得了证书，这小成绩并没有减轻落榜的难过心情。
爸妈数落她平时不好好学习，说她学习不用功没考上大学，就在家呆着吧。没有考上她心里也难过，林慧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她走出家门，看着碧蓝的天空，太阳躲在云层里，像似和她躲猫猫，林慧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她低着头，满心委屈地来到家门前小树林里的秘密基地，她心里也难受，也需要安慰，可是没有人在乎她的心里。这里是她开辟出的一个小乐园，没有人知道，只专属于她自己，她的悲伤和快乐都可以在这里释放。
林慧从秘密基地返回家，心情好多了，她找出来课本，开始做复读的准备。爸妈虽然还是唠叨她，她也心平气和了。
爸爸说:“别复读了，找工作吧。”
妈妈边干着手里的针线活边说:“现在的工作也不好找，她一个小姑娘家的能干啥？”
“她不是学什么珠算什么班了吗？”
“那又怎样？你能帮她找到工作啊！”
“看看吧！”
林慧听着他们两个的谈话，心里不服气，她想上学，她想学她喜欢的中文，她不想放弃。看看爸爸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复读，她的心情又昏暗了，她不想反抗他们，她觉得自己理亏，之前没有用功学习，那有脸再提出条件。
九月一号开学的前一天，爸爸告诉妈妈，给她找到工作了，我们单位缺一个出纳员，领导说可以让她去试一下。
“她啥也不会，就考了一个珠算证，能行吗？”妈妈有点着急。
“领导说了，没事。可以让会计带着她，以后上个学习班学习一下。”
“那去试试啊！”妈妈忧虑着说。
“明天就能去，工资一个月一百六。”
“行哈，去吧。”妈妈转忧为喜。
林慧收拾了自己的梦想，折叠得方方正正，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了自己的心房。职业生涯开始了。
爸爸是某乡镇企业的职工，主要工作是野外高空电缆作业，单位里十来个人都是男职工，年轻小伙就有六七个。林慧的到来，成了单位的焦点 ，年轻的小伙子们没事就围着林慧，东拉西扯地找话题。对这些喜欢围着她转的小伙子，她不感兴趣，她不喜欢他们的粗俗语言和野蛮的行为。
妈妈开始为林慧担心，好在他们都是在外地施工，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回来一次，回来休整或开工资。开工资的时候，林慧是最忙的，多亏有会计大哥在旁边帮衬着，不然真的容易弄出错，丢了钱。林慧小心地数着钱，每个人的工资都数三遍，再递给领工资人的手里，看着签了名字，才会给下一个人发，在重复之前的动作，十多个人的工资能让她忙一上午，精神也会绷紧一上午。等把所有人的工资都发完了，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其实她只是坐在那里发工资，比上学学习还累人。
单位是在城市的边上，属于郊区，交通很不方便。林慧每天骑着自行车，要走十多里路才能到，无论刮风下雨，她都坚持去上班，最担心的还是妈妈。
所谓的单位就是一个大院子，院里有几间房，房子里放着一些器械和工具，门都是上了锁的。院子的东头有个简易厕所，院墙边上长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和草。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开工资时是热闹的。
院门口有个独立的房子，即是收发室还是财会室，有时也可以是休息室和会议室。砖瓦房在夏天还好，上秋以后屋子就变得阴冷，需要烧炉子取暖。这个事最让林慧为难，她不会点火生炉子，在家妈妈从来不用她干这些活。
有时会计大哥去银行，一天都会不来单位，整个大院子里就只有林慧一个人。为了取暖，林慧必须学着会计大哥的样子生炉子，先把小木条放进炉膛内，用一块油纸点上火，放进木条里，木头就着了，然后放上煤块，一会儿功夫火就烧旺了。
看是看会了，每次做的时候就不行，林慧不敢把带火的油纸放到木条里，怕烧了自己，只是放在木条边上，油纸烧完了，木头条还没着。林慧一遍一遍地试着，她知道了问题的原因，强忍着对火的恐惧，把油纸放到了木条的里面，火终于把木条烧燃了。
林慧咧开嘴笑着，用满是黑灰的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心想“真笨，多简单。”独立做成一件事，林慧很开心，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回家以后开始帮助妈妈生炉子。每次回家时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双手上已经皴裂，妈妈看着她心疼地抚弄她的手，软嫩的手上好多裂口。
“疼不疼？”
“还可以。”
“苦不苦，不好好学习，就要受苦。”妈妈又开始了唠叨，林慧忍着眼泪，把头抬起来看着半空，她怕眼泪掉下来。
天气晴好的时候，林慧也会在大院子里溜达，看鸽子自由的地在空中飞来飞去，带着悦耳的哨音，从东飞到西，她想自己要是能变成鸽子就好了，可以看遍世界。
一只小壁虎也能让她看上一会儿，一只土褐色壁虎，在墙面上的阳光里趴着，像是在晒太阳，林慧拿了一个小树枝，去拨弄它。
壁虎抬起头，瞪着绿豆大的圆眼睛看着林慧，稍微向前爬了两步，就不动了，好像在说别动我。林慧又拿木棍碰了一下，它又向前了几步。林慧笑出了声，空旷的大院里，只有林慧的笑声在回荡。
林慧决定按住壁虎的尾巴，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像书里说的样子，脱掉尾巴逃走。按住尾巴的那一刻，壁虎直起了身子，四只小爪子飞快地倒腾着向前跑，只一转眼消失在墙角的拐弯处，不见了。一条断掉的尾巴还在木棍下摆动着，林慧急忙扔掉木棍，往后退了一步，虽然有准备，心里还是吓了一跳，真的断了。小壁虎是不是很疼，开始内疚起来，觉得对不起小壁虎，寻着墙根去找，没有找到，只好失落地回办公室。
回家吃饭时，林慧告诉妈妈她看见壁虎了，妈妈却不觉得惊奇。
“这个东西总有，没什么稀奇的。”妈妈咬了一口馒头，继续说:“是不是没意思，没意思就拿本书看，别把时间都浪费了，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结果，只能在这样的单位上班。”妈妈又开始了。林慧忍着把饭吃完，赶紧躲进了自己房间。每次妈妈说的时候，她心里都不好受。
初冬的第一场雪，把单位的大院覆盖住了，没有了鸽子，看不见了壁虎，只能待在屋子里，看着炉子里的火，不能让它灭了。一天一天周而复始，没有变化。太阳偏西时，林慧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她骑得很慢很小心，路面太滑了。半个小时的路她骑了五十分钟，手都冻僵了，钻心的疼。
妈妈在路口焦急地望着远方，看见熟悉的身影近了，对林慧说:“不好骑吧，摔了吗？”
林慧骄傲地说:“没有，我多厉害。”
“快回家吧！有你一封信。”
林慧想，我的信，谁会给我写信。到了家，车子还没停稳，就着急地进屋去了，车子倒在了墙上。妈妈扶好车子，嘴里说着这么不稳当，紧跟着进了屋里。
一封普通牛皮纸的信，静静地躺在写字台上，等着它的主人打开它。林慧奔到桌前，拿起来看着信封，上方是林慧家的住址，中间写着林慧同学亲启，下方是印刷体的文字，XX医学院。
“谁的信？”
“不知道。是XX医学院寄来的。”
林慧小心地撕开信封，里边是一封信，还有一张录取通知书。林慧和妈妈都很吃惊，从来没报医学院，怎会来了通知书。
“快念念信上写的什么？”妈妈识字不多，催着林慧。
林慧一字一句地细读着信，仿佛稍有疏忽就会丢掉了重要的信息。
信的大致内容是，因为高考实行改革，第一年实行计划内自费招生政策，这个政策批下来时已经是接近年末，医学院需要扩招，生源不足，为照顾本省考生，不但降低分数段，还扩大了招生范围，符合分数段的文科生也接到了通知书，一共招生二百多人。林慧的分数正好在段内，所以收到了通知书。
林慧心里有了小兴奋，接着又暗淡下来，她不喜欢学医。妈妈却比林慧高兴，催着林慧快点往下念。信的后边介绍了学校专业和学费住宿费，及报到时间。
“你再念一遍，学费多少？”
“一万。”
“这么多。”妈妈的兴奋被高昂的学费给浇灭了。
林慧想反正不是我喜欢的，这么贵就不上呗。林慧其实心里还是想上学，这个单位她真的不喜欢，每天像更夫一样，很无聊。
妈妈拿着这封决定林慧未来命运的录取通知书坐了三天，想了三天。高昂的学费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是沉重，如果拿出这些学费，他们的生活就要面对很大的压力和负担。学医是他们对林慧的希望，错过了就没有机会了。如果不上学林慧只能在这忍一辈子的苦，没有大的发展。如果上学那林慧的将来就会有希望，老了也可以省心享福了。妈妈最后决定砸锅卖铁也要供林慧上这个学。
林慧下班回来，妈妈将决定告诉了林慧。林慧很意外妈妈会让她上学，这毕竟不是小数目的学费。
“明天去单位把工作交了，准备去上学。”妈妈毅然决然地说。
林慧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高兴，又感觉委屈，还觉得对不起妈妈。林慧知道这是妈妈给她的最后的机会，多年以后林慧觉得那是一份感激。
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这段距离是林慧跨越不了的，她必须珍藏起来，带着责任，带着压力，带着希望去努力学习。
报到那天，爸爸用自行车驮着行李，送林慧去报到。在财务室里交学费时，爸爸把钱从里面兜里掏出来时，看了林慧一眼，把钱交到收款人手里时手是颤抖的。
爸爸的那一眼，让林慧终生不会忘记，她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望着爸爸交钱的背影，眼泪滴落在衣襟上，那是爸妈的血汗钱。
林慧知道，现在只能将理想继续珍藏，就像那只断尾的壁虎一样，必须要面对现实，忍着所有的不喜欢，去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