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漫长的一夜，连寂静的南汀河似乎都开始咆哮了起来。
看着四叔和爷爷奔跑在夜里若隐若现的手电筒光，我再无心睡眠，何况王八家那里也吵闹得很，于是我陪着二叔在羊圈前烧那堆很旺的火。
关于豹子，老虎这些猛兽几乎都只有在故事里才能听到的，现在居然真的在山谷里出现了，凌晨快到来之前的山谷，寒冷笼罩着在我的全身窜着，我不得不越来越靠近烧得很旺的火苗。
火苗在夜里把苍穹烧了一个窟窿出来，火焰在夜空里跳着舞蹈。而我则紧盯着山梁的另一边。
没过多久，四叔他们已经跑到了对面海军的茅屋里，手电筒的光从山梁里晃动着，没有方向的照射着夜空下的山。
接着我听到了很长的口哨声，那是四叔吹的口哨，我能认得特别清楚。
“应该是没事了。”听着四叔的口哨声，二叔平静地对我说道。然后他卷了一只烟，在天亮前的夜里抽了起来。
风吹着火苗向着王八他们的方向飘着，二叔的衣服微微摇摆着，他手里的烟在黑夜里显得更通红了，豹子的眼睛怕也没办法和他手里的烟头相比的，我心里暗暗想着。
天亮前的月亮还没有完全落到山后面去，从我后面的山顶照下来，也照在了那棵攀枝花树上，鲜红的攀枝花在月光下显出了一种很难见到的冷黑色，可能风太小的缘故，攀枝花居然没有摇摆，而是在月光下稳稳地盛开着。我突然又想起了奶奶曾经说的许多故事，可又无法具体说出是想到了哪个故事。只是心底一些东西如同那满枝头的攀枝花，似乎也被月光照着。
看着平静的二叔，我放心了不少，开始认真看起月光下的攀枝花和山谷来。花朵似乎总是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就开了，于是我看着攀枝花想看清楚它们盛开时的样子，可我盯了很久它们却一点变化也没有，甚至连一片花瓣都没有落下来。倒是月光下的山谷，清冷地延伸着，那只夜莺还没有飞走继续在山谷的沟里孤独地叫着。
“二叔，这是什么样的夜莺呢？”出于好奇，我开口问道。
“很小一只，灰色的，丑。”二叔回答很简单直接。
“为什么它总是只有一只，听不到别的叫呢？”
“估计这山谷里就有一只吧。”二叔的回答同样的没有什么可参考性，不过我也没有更好的想法，只是隐隐觉得它也太孤独了一些。可就在我替它难过的时候，一阵刺眼的光从山谷上空飞过，光照亮了整个山谷。
“不好，快躲进羊圈里去。”就在光照来的瞬间，二叔拉起我就拽进了羊圈里。我都还没反应过来被吓得呆若木鸡。
我躲在羊圈里向外看，像是一条巨大鲸鱼一样的光从山顶飞向了河对岸的山顶去了，它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来都很平静的二叔似乎也被吓得惊慌失措，看着山谷里无处遁形的一切，我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苦了出来。
那是从心底升起来的恐惧，我再无法控制住自己。听到我的哭声二叔很快跑进羊圈把我搂在了怀里。
“不怕，不怕，它没有照到你，已经飞远了。”二叔搂着我一边安慰着，可我还是没办法停下来。因为那实在太诡异了，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会是那样的，可能是听到我的哭声，也可能是那一阵光太过于强烈，很快奶奶也从茅屋里跑了出来。
“啊良呢？啊良呢？”奶奶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她本来眼睛就不好，没办法看清楚在黑暗里的我，只顾着着急了。
“在这里呢，没事。”也可能奶奶太着急了，居然没办法听清楚黑夜里我哭的方向。听到二叔的话，她赶紧把我从羊圈里抱了出来，划过天空的那束光已经淹没在河对岸的山顶，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我还有有些魂不守舍的二叔。可奶奶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她抱着我跑回茅屋里，用刀子割下了我衣服的一角，丢进那堆燃烧的火里，嘴里念着什么很快的话，最后她蹲下来打量着我。
“没事了，小良。”奶奶摸了摸我的头。被奶奶这样一摸我居然奇迹般安静了下来，接着才发现整个山谷也已经安静了下来，没有一点点声音，哪怕是原本还咆哮着的南汀河，此刻也没有了一点点声音。
“那是什么呢？”我还是没有忍住，抬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奶奶问道。
“唉，药古。”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东西了，也可能不是这两个字但我很肯定是这个发音。在那之后的多年里，我许多次试图再问起关于你束光的事，只是奶奶总是不愿意再提起。可有时在夜里见到不明所以的光，我总会想起那天夜里见到的东西，可能那是奶奶她们很久以前留下来的传说了，已经没办法去考证。
大地和夜空在我们脚下，头顶亘古存在着，我从来不怀疑这世间有许多我未知的东西存在着，只是我还没有发现它们而已。有时夜里太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奶奶说的，有一些我们见不到的东西，我们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去尊重它。这像是一句说不通的话，可始终在我的记忆里很清晰地保存着。我有时会好奇，如果那天夜里奶奶没有割下我衣角的布丢进火堆里烧了，会有什么让人惊奇的事情发生，可那也仅仅只是如果了，这一切也没办法去考证。如今要再回头去看，只有南汀河还一如既往地流淌着，穿过了那些起起伏伏的大山，还有那棵很高的攀枝花也还活着，在那片干旱的大地上矗立着，像是要戳破那个山谷，要与山谷周边的山比一比高。另外就是月亮，也还一直悬挂在空中，照亮那时候照过的所有一切，除了死去的树还有埋进了地底的那些没办法呼吸了的石头。
等那条拖着尾巴的光消失不久后，四叔和爷爷也赶回来了，四叔跑得气喘吁吁，不断用手去擦头上的汗，见到我他赶紧把我搂入了怀里，爷爷站在一边也轻声说道“没有吓到你吧，不怕不怕啊。”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爷爷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我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倒是四叔还是紧紧搂着我，像是担心我会一不小心就消失了一般。经过这一折腾天已经逐渐亮了起来，朦胧的山谷里已经没有了月光，二叔烧的火还断断续续地飘着火苗，在冷清的山谷里燃烧着它最后的生命。
“这也不是办法啊，我们经不起折腾啊。”看着那微弱的火苗，爷爷难以掩饰他脸上的疲惫。
只有二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他的眼睛明亮如同是被月光照亮着的露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