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阿南(六)

文/绿亦歌

欧阳景阿曼达结婚那日,我没有被邀请,却不死心地要去看一眼。他们在公园里举行婚礼,新娘穿着带金边的白色婚纱,用鲜花编织的花冠,美得宛若嫡仙。

要是叫司徒难看了,一定会不屑地说:“没关系,全天下也找不到比你男朋友更好看的人了,你就负责吃喝玩乐就是了。”

牧师诵读《圣经》,在新郎和新娘的肩头缠绕24圈白布,象征他们的结合。

我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将戒指戴上新娘手指。

他笑的温柔而腼腆,凝视着怀中的爱人,深深吻了下去。

我痛苦的不能自持,弯下腰,直到呕吐出酸水。

站在阳光下,即将为人夫、为人父的那个英俊的男人,他是我的阿难啊!

那是我相识近二十年,爱了近二十年的阿难啊!

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这被众人祝福的一幕,仿佛我五脏六腑被挖了出来,狠狠地被捏碎了。

好友问我:“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我只能轻声回答:“因为他不再记得了,他不再爱我了。”

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不想干的人的过去了,一个叫司徒难的陌生人

他曾用水彩笔在我的手臂上写,“司徒难爱陈许诺。”

我嘲笑他:“肉麻死了。”

他瞪我:“陈许诺,你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

那一年天朗气清,我枕在他的腿上,沉沉睡去。

司徒难爱陈许诺。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这首诗,要用在这里才对

我几日前就已经从他们客栈里搬出去,准备离开印度。出发的那天,我最后一次去他们客栈里吃早饭,竟然又碰到了欧阳景。他笑着将手中的酸奶递给我:“这是我妻子做的,你在路上品尝吧。”

我微笑地接过来。

“上次的事,我很抱歉。”

我笑着看他,他的五官已不复从前,只是那眉宇间的神色,依然像极了司徒难。

我怔怔地看着他,“阿难。”

他不明所以,只是说:“陈小姐,一路平安,祝你幸福。”

“为什么不回国看看?”我问他。

他笑,眼睛弯弯,嘴角有浅浅地梨涡,那是我的阿难。

他说“前尘往事,好梦如旧,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不,我在心中难过大喊,要是让司徒难知道你这样欺负我,他一定会狠狠揍你。

只是,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漫漫余生,没有了司徒难的陈许诺,也就不再是陈许诺了。

我提上行李箱:“可以陪我走走吗?”

客栈的庭院,植物花繁叶茂,大树参天,我怔怔地看着他们,忽然原谅了一切。

若没有阿曼达,他便真的丧生在惊天巨浪,异国他乡了。

我同身边的欧阳景说:“你运气真好。”

他立即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腼腆地笑笑:“是啊,能遇见阿曼达,是我的运气。”

他同我聊阿曼达,聊他们的未来,以后生了孩子,等孩子长大,要送他去国外读书,他们也可以周游世界,穷一点没关系,和爱的人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

他的左手无名指戴着结婚戒指,金属的光泽在阳光上闪耀。

回去时,我依旧从曼谷转机。我来时这里阴雨绵绵,离开时,却也没有见到晴空万里。

飞机在印度洋上空遭遇洋流,机身严重颠簸,旅客在机舱忍不住尖叫。

我透过窗户,看见云层上空一片金光。在那片刺得让人流眼泪的金光中,我看到了我的阿难。

他还是二十来岁的年轻模样,第一次面试,穿好熨烫得笔直的西装,无赖地冲我招手:“许诺,快起床,帮我系领带。”

我不满地回答:“自己系啊!”

他说:“不管,以后都要你系。”

他站在云间,回头对我笑。

我多么想知道,三年前的海浪中,他闭上眼睛,所看到的最后一幕,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知道,那里一定有我。

我同司徒难,自六岁相识,到他二十三岁下落不明,中间的十七年光阴,我们彼此相爱,已经是我所拥有的全部了。

我不能说,因为他已经不是司徒难。他不再是我的司徒难。

七十二妖魔,三十六佛陀,我跪倒在恒河的彼岸,不断呼唤他的名字:“阿难!阿难——”

他说,陈许诺,你笨死了,牵好我的手,别走丢了。

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飞机在空中下坠,供电设备故障,舱内电光闪烁,我听到女人和小孩恐惧的哭声。我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

司徒难,我终于还是等到了你。只是,你却没有能等到我。

我捂住眼睛,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

要是让他知道,我这样难过,他一定也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不要让他难过。

此生唯一遗憾,是那时候年少,总以为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可以挥霍,竟然忘了亲口告诉他我爱他。

以及,我愿意。

阿难。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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