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听了刘庆邦的小说《堂叔堂》,也突发奇想写一写我的叔叔。
在我老家,包括我的亲叔在内,至少有六七位叔叔。他们有土坷垃刨食儿的农民;有吃公粮的教师;也有在村委任职的小领导;更有流落外县的渔民。
先来说说我的亲叔叔。我爷爷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爷爷是老大,人高马大身体健硕,在几兄弟之中无论身高模样是最有优势的一个。但因我奶奶长得小巧玲珑的缘故(听说身高还不足一米五),所以我的二叔包括我父亲和我姑姑,都不太高,既不出挑也无特殊可言。
我爷爷能喝酒,且酒量之大,但喝醉的时候极少。听母亲说,奶奶活着时最亲她小儿子了。爷爷每次餐桌上喝酒时,约莫六七岁的二叔,总会瞪着一双小眼好奇地打量着酒瓶。奶奶爱子心切,于是怂恿着爷爷说:“别光着你自己喝啊,快给松儿蘸点儿尝尝。”那时候,父亲十六岁已不念书,已经在生产队当劳力使了。酒这种玩意儿,自然尝不到他嘴里去,因为他要赶紧扒了饭去挣公分。父亲因享受不到二叔的“待遇”,自然碰不到酒,对酒也就不曾生出念想。反观我的二叔,自小被爷爷宠着奶奶惯着,一舔二尝就慢慢对酒生了兴趣。
二叔二十岁那年,找了邻村女子结了婚。而那时候,我刚刚降生。二叔的第一个孩子比我只小一岁。二叔馋酒,比我爷爷对酒还有兴趣。他跟二婶处对象那半年里,几乎是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酒。为了怕再勾起馋虫,爷爷吃饭时他尽量不和他一桌去吃。为了娶到媳妇,他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对媒人说自己不抽烟不喝酒良民一个。即便在二婶的娘家吃饭,也坚决不碰酒。我的二叔除了个子不太高模样尚好,对二婶家里人又彬彬有礼,很受老丈人待见,觉得自己的闺女能嫁这样一个烟酒不沾的男人,也算是有福气了。于是,婚事很快定下了。第二年的春上,柳树嫩黄的花穗还没有凋谢,二婶子就穿着红衣红裤,头戴红花进门了。
娶到了媳妇,二叔也就不装了。酒瘾一上来急得哇哇叫,有时候在地里干了一半的活儿,以上厕所为由偷着溜回家再呡一口酒。当然,二叔嗜酒的爱好自然瞒不住二婶儿。于是,二婶就把家里的酒都藏了起来,还把二叔的裤兜搜刮一空。对他发过火冲他撒过泼,还扬言他再碰酒她就离家出走。可这些,对二叔丝毫不起作用,他依旧偷着喝酒。酒一喝大那就不是他了,骂大街吹大牛,还时常把裤子尿得湿洇洇的。
二婶儿劝不了二叔忌酒心恼得很,就去爷爷家砸他的门儿摔他的盘儿,爷爷怎能轻易服输?他虎着脸,责怪二婶对二叔看管不严让他喝酒。奶奶也在一旁说风凉话,说俺们小松一开始滴酒不沾,怎得娶了你就喝上了酒?是不是你这个房里人,哪里做的不入他的心,所以他才借酒消愁?奶奶的话像算盘珠子哗啦砸落一地,让二婶子又羞又恼。她指着奶奶的鼻头儿骂她不是东西,婚前隐瞒二叔馋酒的事实,说她这是欺骗行为。还连带着把爷爷也给骂了,说二人都不是好鸟儿。
听母亲说我的奶奶别看个子小,却是个狠角儿。母亲和父亲刚结婚,她就对母亲来了下马威。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指使着父亲揍我母亲。还说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怕是镇不住。我的母亲虽是个要脸的人,但也不是那么好拿捏。她对我奶奶说,娘,我没干错事,你凭啥指使着你大儿子揍我?奶奶说,不凭啥,凭着我是你婆婆,今天这顿揍你也要挨着。我母亲气的只差一口气没上来,哭着就要去东街找她的二舅母。因为这门亲是她的二舅母给她寻的。这里,还要顺便提一下我母亲的婚事。
我的母亲嫁到的村庄,和她姥娘一个村子。我的父亲和我老姥姥同一个姓氏,还和我老姥爷一个辈分。他们是同宗同族的同姓人氏。也可以说是,我的父亲和我母亲属于远房亲戚。因着这层关系,挨了骂的母亲才要去找说媒的二舅母说道说道,她想去问问,她的二舅母这是给她寻了一户怎样的人家?
再说,我奶奶这样凶悍的一个人,被我二婶骂得脸不是脸头不是头,怎会服输?于是她又故伎重演,指使着追来的二叔去揍二婶一顿,可二叔性子懦弱,因为经常嗜酒的缘故,手脚绵软没有多大力气。再说,他更怕把媳妇气跑他要打光棍儿,所以迟迟不肯动手。二叔的懦弱胆怯,更助长二婶子得理不饶人的臭脾气,以至于后来连带着凶戾的本性一起爆发出来。平时对我爷奶不敬,在家里还对二叔指手画脚指鸡骂狗。她完全掌控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她说往东二叔不敢往西,二叔作为男人,像她手里的发面团任意拿捏。
二叔是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去世的。那一天,轮到我家管老师吃饭。我傍晚放了学,拎着母亲做好的饭菜送去学校,等老师吃了饭我拎着空碗走到村口时,大姐找到我说要我随着她赶紧去二叔家。那时的二叔,像一节干木头被一条破床单包裹着,躺在地上的门板上一动不动。二婶坐在里屋的凳子上嚎天大哭,她的身边陪着我的母亲。而父亲和爷爷,则眼眶通红地站在门板前看着躺在门板上的二叔,浑身颤抖。而看我的两个堂弟堂妹,脸上不带一丝悲伤,还在院子里追着打打闹闹笑声震耳,大概是看到这么多的人一下子涌上了他们家的屋子,心里欢喜。
二叔是把农药瓶子当酒喝中毒而亡的。至于那瓶农药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摸到的,人已经死了无从纠察。我的二叔四十岁不到,就被酒精夺走了性命,说到底都是酒惹的祸。但最大的原因,还是他的父母当初的娇纵换来的结果。那时候奶奶已经去世,如若她还没有离世,面对儿子的死是不是会产生一些自责?会不会悔恨当初不该惯着二叔,而诱导他去舔舐了酒精的味道,因而导致后来的他对酒精产生无比的依赖,且一发不可收拾?这到底是谁的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