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点钟的寒山寺越发显得静谧,泛着绿色幽光的传送石孤零零的伫立在寒山寺练武场近前,悠扬绵长的钟声自远而近,给人一种心神安宁的惬意感,却也叫人无端地觉着寂寞。红名的寒山弟子守卫在练武场周边,我从来不敢靠近哪怕一厘米的距离,因为他们会主动攻击,于眨眼瞬间取你性命,丝毫不容躲避。
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来这里,几乎没有任务可接,风景除了俯视山下的一片雾霭,没有飞行坐骑便也无甚看头。寒山寺凌空而立,从地面走路是上不去的,只能开传送石,或者人物修为达到22500找密探任务NPC孔德升传送。我第一次来这里,人物修为也远远不够,是师父和师娘开着双人坐骑带我飞上来的。
师父没有双人坐骑,师娘有却不认识路,无奈只因我说想看看大荒的最高处是什么样子,便叫他两人放下手里的任务,不辞辛苦地带我飞上来。
这也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那时,我和师娘乘着颜色粉嫩名为新燕双飞的燕子风筝,一路跟随师父而行,无聊之余,师父在YY问我:“为什么想去最高的地方。”我的回答正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我说:“如果哪天我不玩这个游戏了,我就从这游戏里最高的地方跳下,再不登陆。”师父的脾气很火爆,当下就很生气地追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弃这个游戏?”我顿时有些懵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语气强硬,激烈,不似平常般明快愉悦,第一次见他这样,即使是在电脑的另一端,我仍旧怀疑他会立马调转过头来,狠狠将我的衣领揪起,他的追问让我莫名地有些底虚,只好回答:“我只是这样想想而已,有师父师娘带我,我自然是要一直玩的。”其实说完这些话的我很是心虚,毕竟游戏终究是游戏,哪有那么多认真的情绪甚至感情?就算我明天便删号卸载游戏,远隔千里陌生人的你又能拿我如何,最多是骂我几句,而我却是丝毫也听不到的,白白浪费你的感情。
听完我的回答,师父依然语气不善地警告我,如果打算玩一次就删号,不如现在就直接将我从高空扔下,也正如了我的心意,师娘在一旁干笑着打圆场:“小透明,快跟你师父保证,不会抛弃师父师娘,你师父很喜欢你这个徒弟呢。”师娘的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我终于回答他们:“只要师父师娘在,我就一定在。”
师父没有再问,但我知道他的气还没有消,因为他把我扔在那时对于我来说异常陌生的寒山寺传送石旁边便招呼师娘离开了,并且没有再开口跟我说一个字。那时的我还没有出师,弱弱的40级,看着不远处围成一圈的80级红名主动攻击NPC寒山弟子,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静止了,连呼吸也变得缓慢下来,生怕他们知道我的存在。调整视角左右环顾,四周一片寂静,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心中郁闷,暗自苦笑正准备传送去我熟悉的地方,一个忽闪着红色光芒翅膀的魍魉女弟子突然出现在石头前。庆幸自己运气不错,跟着这个人一定可以找到寒山寺的大殿吧。于是,我眼睛丝毫不眨地盯着她,心中暗祷,岂料她竟然调整方向直奔寒山弟子而去,我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她的等级,心跳在瞬间激烈起来,哆嗦着锁定了她,只看见她的血量唰唰地往下掉。我琢磨着她估计是要在这里死一回的了,哪曾想,她一个转身朝着我的方向飞扑过来,一瞬间我反应不及,而她却使出魍魉门派的绝技忽然隐身消失,紧随而至的寒山弟子找不到她却瞥见了我的存在,于是,很悲催地我被他轻松搞定,一招毙命。随着悲壮的死亡音效响起,我的游戏画面也转为一片灰暗。
虽说只是一个游戏,但看着自己操纵的人物无力地躺倒在灰色的大地上,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伤感和恼怒。那个魍魉女子虽然没有亲手杀我,但我却终是因她而死,说不恼怒,我想自己还没有那么好的心态能够淡然对之。何况我是第二次被这同一门派的人杀死。第一次是在中原酒坊村做诗与酒的任务,我刚刚采集好任务物品从石头传过来,感觉自己脚还没有沾地,就被人放了两个技能,原本我就是很和平的任务玩家,平日里最懒与人切磋武艺,而且对于键盘操作也是很残疾的水平,遇到有人攻击,我只有等死的份,只是好生懊恼,我竟然都没有看见取我性命的人是什么级别。那一次的死亡让我心里非常不舒服,由于角度的关系,我躺倒的时候画面正好卡在仇人的面部,整个灰暗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半蒙面的一看就是魍魉弟子的脸,那张脸在我的屏幕里停留了大约五秒,然后得意洋洋地飞走。而我的脑海里却始终回放着那张充斥屏幕的诡脸。
我胆子小,怕他还在附近蛰伏,硬是躺尸了五分钟之久,密聊了我师父过来,才选择酒坊村神石复活。
但最可笑的是,我的师父就是一个80级魍魉玩家。
刚开始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我根本什么也不懂,连最基本的任务都做不了,任务提示框里总是显示着任务未完成。没有接触过网游,甚至不知道寻路可以看地图,找路找NPC全凭自己乱闯。初时玩的是太虚观弟子,费尽心力折腾了一下午却仍然没有离开太虚观这个出生地,级数也停滞在4级再没有变化过。原本是想着要放弃这个游戏了,但是我又着实喜欢这个游戏里的风景,古典的建筑,清爽的山水以及动听的背景音乐,无一不吸引着我继续玩下去。
我承认自己还是败给了网游运营商。
我43级的时候,师父忽然带了个娇小可爱的冰心女弟子来,他跟我说,那是我师姐。因为师父大部分时间都跟师娘待在一起,所以,我和师姐两个小号就常常组队做任务升级。师姐是冰心弟子,在游戏里扮演治疗队友的角色,加血救命毫不含糊,同样,相对的,冰心的攻击会弱很多。于是,我这个小奕剑在她眼里也变得厉害起来。
我们两人组队任务时,遇到难打的怪物,便总是我在前面打,师姐在后面给我加血。我忘记告诉大家了,奕剑有一个很牛的技能,就是给自己及队友加蓝,玩过游戏的人一定知道,如果一个玩家有用不完的红和蓝,削怪自然会容易很多。
就这样,我和师姐一路跌跌撞撞地压了好多经验,足够让我升到出师的级别。每当我看到经验栏显示,以达可压经验值上限时,我总会感叹那些白白丢失的经验,却又坚定地不舍得升级。
就像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长大了,到了要自己承担一切的年龄,却忽然惶恐着岁月的流逝,在心里悄悄地退缩着,不想长大,不想离开父母的温柔庇护。
游戏里也一样,出师之后,意味着网络两端的人将再无适当的瓜葛,可以承载那些略显温情的撒娇和依赖,宠溺和保护。
我是那样地畏惧着失去,就像黎明将至我却仍不能从美梦中清醒,那种沉溺却又不甘沉溺的微妙情绪,仿佛有巨兽藏在心底,它想要醒来,我却依然沉睡。
不过,我最终是升级了。有一天,师父很开心地对我说,等我到52级时就带我去桃溪副本,并让我快快升级。我忽然从心底里冒出了一丝骄傲的感觉,当即二话不说,连点8次升级,从44级直接飞到了52。YY上,师父惊讶的轻呼我全都听在耳里,他说,你竟然真的到52级了。说那话的师父,有点呆萌呆萌的,还是师娘精明一些,知道我其实是早早压了经验的。
师父和师娘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总之两个人很熟悉,感情很好的样子。虽然后来,我模模糊糊了解了一些关于他们之间的纠葛,但,那些事情终究是别人现实里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去多做评论,也不好评判谁对谁错。
大概是现实生活的原因,当我爬到64级的时候,师父和师娘基本不上游戏了。师姐也因为要考四级,早早地闭关了。感觉偌大的游戏,忽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孤单,我又辛辛苦苦地练了一个小号。做任务带着还可以降低怪的级别,自己拜自己为师,还可以得些师徒声望,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如果不是那天,师父忽然上线,我想我能够一直把那个小号养大。
那天,我开着两个号去除魔副本做任务。还没有进副本,就忽然收到来自师父的组队要求,我还来不及欣喜,就听他说,你自己开两个号下副本,不会卡吗?当时的我很是惊讶,这都能看出来吗?于是,莫名其妙的,我的情绪低落了。原来,我的小聪明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一个孤独的人,以为开着两个号,就会不寂寞了吗?这样,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呢?
师父是满级,带着我以及我32级的小号,过这个本几乎都可以躺着打了。过了任务,他忽然邀请我跟他切磋,跟别人我打架,我会发怵,跟师父打就不那么害怕了。我痛快地接受,然后就将所有的技能都轮番在师父身上施展一遍,奈何师父皮糙肉厚,血条愣是不见下降,我急,师父他更急,居然直接开红把我杀了。
第三次,依旧是被魍魉击杀,迷信点说,也许这就是我在这个游戏里的宿命吧。
师娘彻底离开游戏了,她甚至毫不犹豫地删了我微信好友,从此以后,无论在哪里,我们都没有了关系。师父似乎也是联系不上她的,有一次,还想着让我帮他捎句话。想来我是被师娘最后说给我的话影响了吧,也或许,是女人更容易选择相信同性,所以我跟师父说了很多数落他的话吧,以至于后来他都一直避着我。从来不与我同时在游戏,我想师父大概是寒心了吧。
我总是很慢热的人,但是一旦认真,便很难回头。我带着曾经充满温暖的师门回忆,默默地守在这个空荡荡的大荒里,我早知道,此时的大荒已经失去了它之于我最精华的意义,于我而言,它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那个只是画风及音乐吸引我的游戏了,在悄无声息的时光里,它已经承载了许多连我自己都未发现的情感,像夜晚偷偷溜进卧室的月光,你也许不会在意,但它就在那里寂静地存在着。
70级一身副本装备的奕剑女弟子,终于也要离开这个大荒了。事实就是如此,即便我们曾经多么地熟悉,多么地默契,多么地彼此依赖,当我们选择离开,这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这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临走前,我特意去师父的家园小坐了一会儿,如果不是因为要离开,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发现,在师父的侧院里,竟然用许多鲜花倾诉着对师娘的告白与眷恋,那些花儿组合成的字眼,在我看来,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哀伤,也那么的寂寞。
大荒从来不缺乏被吸引的玩家,而我们却只有那么一个大荒,那段大荒同行的岁月,更是绝版。我相信,若干年后,我会忘记这场绝版的旅行中我们发生过什么事情。
但是,我也坚信,我不会忘记这绝版对于我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