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还记得你爸爸的样子吗
——以前小时候记得,后来我怎么看也看不清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微微的风吹着脸庞,柔柔的,软软的。那个孩子随着阳光走来,比我想象中的要瘦小,两个脸蛋黑黝黝,底色透着点红。
一点也不像个“问题”学生。
我蹲下身,以跟他相同视线的高度来缓解这唐突的见面。他不看我的眼睛,满脸的小羞涩,躲闪的眼神背后,我看到了一面坚实的墙。
“你是小小吧,我是小兔姐姐。”我拉起他的手。
“嗯”。他依旧不看我,从嘴巴里哼出了一个回应。
“走吧,我带你去玩”,见他不作声,我便拉着他朝操场走去。走出四方的教学楼,一大片阳光一下子将我俩吞噬,倒帮了我大忙,暖意唤起了孩子那按耐不住的好奇心。于是在教学楼到操场的路上,我们便有了几句成型的对话。
“你是老师吗?”
“我不是,我是小兔姐姐”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来陪你玩的啊”
“那为什么找我,你以前不认识我啊”
“我从花名册上选了你的名字”
“你是老师吗?”
“不是,我是小兔姐姐”
“哦”
一个回应结束了这段对话,我略紧张,因为我说了谎。他的名字不是随机抽选的,其实是好几个老师给我推荐的。
长出一口气,这算过了第一回合吧。
那个下午正好体校的孩子在操场上训练,我也是算准了这个时间。我问他想坐在哪里,他指着一片被主席台遮起来的阴凉处说,就那里吧。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与其说阴凉地,但可能周围明朗的阳光地带范围太广,映衬着这片阴凉好像是黑压压的一片,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他突然问我:“你住在哪里,来了多久了。”反倒我像一个孩子,诚实的回答着他的问题。他不断的发问,小问题一个接一个,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回答。我很开心,因为我知道这些问题从刚才憋到现在了。
他偶尔跟我对视一下,便匆匆躲开了,总望向远处,若有所思。
我从包里掏出纸笔,邀请他跟我一起画画,他欣然接受了。
第二回合应该过关了,因为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虽然短暂,但我知道,那面墙上的门,我应该是找到了。
“你给我画一个你自己吧,随便画什么都好,你觉得能代表你自己就行。”我把纸笔递给了他。
“你不画吗,你也画一个你自己吧。”我愣了一下,确实没想到他会反过来对我说这样一句话。
“好啊,我们两个一起画。”我也认真的画起来。
他画了一只牛,他告诉我那是一只牛宝宝,我让他给这只小牛起个名字。他想了一下,说,就叫小小吧。我说你是这只小牛吗,他第一次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是啊,我觉得我就是它”。
他看了看我的画,笑的更开心了:“你怎么画的那么丑啊,你画的是你吗”。被他这么一笑,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画,半天心思都在别处,确实画出了一个境界。
我问他你还想画些什么呢,他没有说话,低头接着画了一个穿裙子的女性,身型明显是旁边小牛的一倍多。我不想打断他,就在一旁装佯作画。他已经画完了,一直盯着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是笑,也不是难过,似乎隐隐透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淡定。
“你画的是个小女孩吗?”我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边笑边对我说:”对,是个女的“,“我也不知道我画的是谁。”说完又自己笑了一会,他在用笑遮掩住他的思绪,不想被我发现。
笑罢,他又将头望向了远处,这是他第五次将头扭向一边。我知道他并没有在看远处正在训练的体校的孩子们,因为他的眼神是空的。
他看着远处,我看着他。我知道这段时间需要留白了,他看够了,就会回过头来继续面对我,而我要做的,就是带着微笑陪伴。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希望他能感到笑容的暖意。
他没有看我,又低下了头,吸了吸快要掉下来的鼻涕。
“冷吗”
“嗯,有点”
“这里没有阳光,只要一起风,就会变的很冷”
我帮他带起衣服上的帽子,我自己也带着。在阴凉处待久了,感觉寒意滲着骨头往进钻。
“我们去太阳处吧,你看,就在旁边。”我指向不远处的草地。几个体校的学生穿着短裤短袖正在草地上打着滚。
他停了一会对我说:“好”。
我们重新坐在草地上,阳光瞬间清扫掉了我俩身上的凉意,我跟小小不禁同时打了个哆嗦,我们相视而笑。
认识这么久了,他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