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22章
几年后,钟离凤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出身官宦人家,又美貌温柔,才华横溢,燕城中倾慕者众多。苏尚恩当时也是翩翩佳公子,论相貌和才情,都与钟离凤很为般配。两家相当欢喜,张罗着为他们尽快择了吉日。大婚之日嘉宾如云,场面宏大,风光无限,一时成为轰动燕城的佳话。
新婚伊始,苏尚恩对钟离凤很是宠爱,其他都好,但只一点,多疑善嫉。来往宾客中,如有男人对钟离凤多看几眼,或说几句奉承的话,苏尚恩便心生不满。钟离凤为了避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回娘家时才有走动,夫妻也和睦恩爱。
婚后不久,钟离凤有了身孕,肃王府和钟离府都是喜气洋洋。但五六个月后,苏老夫人便张罗着为苏尚恩又纳了两个妾,理由是肃王府一向讲究多子多福,拥有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还说是喜上加喜。
这倒是双重标准,苏老夫人是当时皇上远亲,家族地位远高于肃王府,且是皇上赐婚,便一直不许苏老爷续妾。她生下一子后又不能再育,便将苏尚恩这个独子战战兢兢养大。到了儿子这一辈,苏老夫人突然觉得,不能担上阻碍传宗接代的恶名,便一心要为苏尚恩纳妾。
苏尚恩与钟离凤感情深厚,不愿纳妾,但经不住母亲一再软磨硬泡,便与钟离凤商量,先依了母亲,娶了妾不理睬便是。钟离凤正在孕期,回娘家时哭了好几场,母亲也没办法,只好劝她,这就是女子的命,碰上什么样的人家也由不得自己。钟离翰虽然也心疼女儿,但这属于肃王府的家事,也不好插手。
钟离凤委委屈屈,怀胎十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为肃王府添了香火。钟离凤内心希望孩子明德大度,为国为家成就一番事业,而不像自己如此受窘,建议起名苏子博、苏子容,取意“故太尉桥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苏老爷夫妇高兴得合不拢嘴,欣然采纳。
苏老夫人一再向钟离凤强调,虽有两房妾室,还是会保证她正室的地位。而苏尚恩已沉浸在两位新妇美妾的温柔乡里,高兴时过来看看孩子,抱抱逗逗,孩子一哭闹就借口脱身。钟离凤又忙着照顾两个婴儿,与他也无话可说,慢慢见少离多。
天意弄人,苏老夫人越心急多抱孙子,反而越不得意。一年后两个美妾都没有动静,苏老夫人着急,又为苏尚恩纳了一房妾。二房和三房夫人却不干了,时常闹腾,苏尚恩又谁也不想得罪,肃王府中更无宁日。
钟离凤早已对婆婆和丈夫心灰意冷,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两个孩子身上,不问身外事。不料,一日三个妾室因琐事争吵,一妾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碗扔出去,砸中了刚巧在院中玩耍的小子容。小子容顿时额角流血,好在医治及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钟离凤忍无可忍,向婆婆跪求,陈明现在苏家就这两个血脉,如有什么差池,难以面对列祖列宗。她请求带着孩子独住一宅,方便周全照顾。婆婆视两个孙子如珍宝,便下令在肃王府中辟出一个单独宅院,只与大宅一门之隔,有单独宅门,配了奴婢家仆,不许他人过去相扰。
苏尚恩在几房妾室夹缝应付,也是身心俱疲,想起之前与钟离凤的和谐恩爱,心生悔意,想与钟离凤和好如初。但他刚在新宅呆几天,那边苏老夫人受不了几房夫人的阿谀奉承,也念想再多几个孙子,又施加压力让他多走动。他见钟离凤对自己的态度冷淡,惦记着几个美妾的奉迎争宠,也就还是两头走动。
至孩子两岁左右,眉眼长得稍开,虽是双胞胎兄弟,却不十分相像。一个长得更像苏尚恩,一个更似钟离凤,但都俊秀乖巧。一日,钟离凤还在逗弄两个孩子踢球,一婢女匆忙送来娘家信,钟离凤看后顿觉昏天暗地。父亲钟离翰因一时激愤,于朝堂上得罪了太傅,竟被构陷入狱。钟离凤急告言老夫人和丈夫,未等到回音,便匆忙回家去安慰母亲,也想法搭救父亲。
待她回到家中,发现父亲的几位朋友已聚集,正商议搭救之策。其中还有多年未见的玄德道长和严华,此时严华已有了自己的封号,唤做“真木道人”。见到娘亲和小时的挚友,钟离凤对父亲的担心、在婆家多年的委屈再也忍不住,趴在娘亲膝上痛哭不止。真木得知她在肃王府并不如意,却是有心无力,只恨自己不能照顾。
众人商议尽快联系并打通各自在朝中关系,联名向皇上求情,先救人出狱。也有人提议让钟离翰向太傅服个软,至少避免再落井下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钟离凤急着赶回肃王府请苏老爷帮父亲求情,真木给了钟离凤一支凤箫,道:“这凤箫一直跟随我多年,伴我度过许多孤苦。见物如人,你如需我帮助,可传信去飞云山,我定赴汤蹈火。”钟离凤泪流不止,一直哭至肃王府中。
因两家结亲,苏老爷一开始还帮钟离翰奔走活动,后钟离翰不愿折腰服软太傅,苏老爷顾虑着太傅的态度,渐渐不再积极,甚至躲着钟离凤的询问。此案拖了半年后,钟离翰竟枉死狱中,后钟离凤才知,钟离翰生了一场大病,被狱吏隐瞒,救治不及而死。钟离夫人闻讯伤心悲痛,三个月后也驾鹤西去。
钟离凤眼睁睁地看着至爱双亲痛苦离世,自己却无能为力,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对肃王府的绝情寡义也从失望变为绝望,对苏尚恩更似陌生人般不理不睬。
那几房妾室因膝下无子,互相争斗又缺乏安全感,眼下见钟离凤失了娘家靠山,与苏尚恩关系又不融洽,便有意挑拨陷害于她。苏尚恩知父亲没有帮助老丈人,本有愧于钟离凤,但听多了妾室们的挑拨,渐渐觉得钟离凤应嫁鸡随鸡,做到为人妻母的本分。
三房夫人原家中姐妹诸多,外表清丽单纯,其实心有城府,找了钟离凤身边的一个婢女暗地里收集信息,发现她似与一男子有书信往来。三房夫人知苏尚恩疑心善嫉,便指示那丫鬟设计将钟离凤未写完的书信偷出来,去向苏尚恩告密。
苏尚恩早已不满钟离凤对他冷淡,如今拿到书信,见钟离凤向一唤做“严华兄”的男子诉父母去世后孤苦无依,因两个孩子聊以偷生,希望时间停留在那年快乐无忧的春天。苏尚恩大怒,下令将钟离凤软禁房中,不许与孩子及旁人相见。
三房夫人又请了其他两房夫人闲聊,并令婢女去邀苏尚恩前来。估摸差不多时,故意说钟离凤婚前就认识一个叫严华的男子,之后还有往来,不知那两个孩子是不是肃王府的血脉。苏尚恩隔着屏风,血涌上头,命管家悄悄去滴血验亲。三房夫人以管家家人为挟,迫管家串通婢女暗地里做了手脚,两个孩子与苏尚恩的血均不能融。
苏尚恩暴怒,此事不仅让他在家中颜面尽失,如传出去岂不成了燕城笑柄?一不做二不休,他让管家趁夜将钟离凤和两个孩子带去野外斩杀。当日正是两个孩子的三岁生辰,管家终觉有愧于心,将钟离凤和孩子带到一片竹林,让钟离凤逃跑,但需留钟离凤身上一件信物回去禀报。为救两个儿子,钟离凤忍痛将自己的小指砍下,交于管家复命。
苏老夫人当晚右眼突突直跳,命人去抱孙儿,不料听得此事,大惊之下命人前去阻止。苏老夫人见钟离凤的贴身婢女战战兢兢,心下生疑,盘问了几句。那婢女不曾想会闹出三条人命,早已心虚,在苏老夫人的恩威并施下很快和盘托出。苏老夫人唤苏尚恩来听,苏尚恩才知自己如此糊涂,酿成大错。
钟离凤正要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大公子因亲眼见到母亲自断手指,一时竟发了癫痫。而追来阻止的人刚赶到,要将钟离凤和两个孩子带回。钟离凤想自己一生温顺隐忍,恪守妇道,不仅没有救出爹娘,到头来竟连自己和儿子的命都保不住,已是心如死灰。她抢过管家手中的刀,道:“你们只管回去报我们娘仨已死,如不同意,我就自尽在你们面前。”
管家见事已至此,劝道:“少夫人,大公子正在犯病,你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两个孩子,恐难照顾周全。府中至少有大夫,还能医好大公子的病。少爷也已知情,不会再亏待少夫人和公子。”钟离凤看着正在发病的苏子博,心如刀绞,忍痛在他稚嫩的肩上烧了三颗星点,将他留下道:“我就是死,也不回肃王府了。你将大公子带回,好好给他治病。如你们来追我,手上就多两条人命。”说罢,她抱着啼哭不止的苏子容,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林中。
管家对前来的仆人道:“我们这样放走少夫人,回去也少不了责罚。就说少夫人带着两位公子挣扎逃跑,和二公子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只留下了大公子。”后管家找了与钟离凤、小子容身材相仿、面目模糊的尸首应付苏老夫人和苏尚恩。
苏子博被接回后,苏老夫人找了许多大夫,看好了不久又复发,后寻到了沈郎中,才算稳住病情。苏老夫人觉得此家丑传出去有损肃王府声誉,严禁涉事之人外传。苏尚恩怨恨三房夫人的狠毒,将其责打禁闭,三房夫人不堪忍受,上吊自杀。不久之后,管家、原钟离凤的贴身奴婢及几个知情人,或者病毙,或被赶出燕城,府内外渐渐没了知情人。
再说钟离凤抱着苏子容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她怕肃王府又有人来追,失了苏子博又心痛如绞,神情恍惚,一脚踩了空,顺着山崖滚落。跌下去时,她本能地紧紧抱住苏子容,头部撞上一块石头,昏迷前一刹那,看见苏子容先她之前落入河中。
救钟离凤之人是修灵山日后的掌门范凌风。范凌风当时新丧了夫人,想给幼子范明轩找个照顾之人,见钟离凤端庄贤淑,有心续弦。钟离凤本已无生念,见范明轩与儿子年龄相仿,动了隐恻之心。她隐瞒了身世,并说不能生育,愿在范凌风续弦前照顾孩子。范凌风自担任掌门后,热衷于武功修炼,对男女之情并不看重,便与钟离凤以夫妻之名,方便照顾范明轩。
钟离凤一面悄悄书信给真木,托他去肃王府打探苏子博状况,一面又沿河四处寻找苏子容。寻了几日,只在河下游陆续找到被冲上岸的小孩衣物和一只鞋子。大河茫茫,不知吞了多少无辜生命。钟离凤悲痛不已,建了个不起眼的衣冠冢,每到忌日独自前去拜祭。
真木收到书信后,知钟离凤还安好,放下心来。他再赶去肃王府,见苏子博已被救治,但病情时有犯。真木恨肃王府对钟离凤薄情,想不如断了钟离凤的念头,总比割舍不下强。他回信给钟离凤,谎称苏子博受到惊吓又患了严重肺炎,无法救治而夭折。
钟离凤对真木深信不疑,她正值风华却接连遭遇失双亲、丧双子,顿时起了轻生的念头。但范明轩终日黏着,让她觉得可怜不忍舍弃,范凌风虽忙于派中事务,也常抽空来看望。门派中人对她敬重有加,后冰儿和石青也对她如母亲般依赖和信任。这些都给了钟离凤许多慰藉,在这些感情寄托中不觉过了这十多年。
如今苏子博已长成翩翩少年,刚止住泪的钟离凤不禁又喜极而泣。苏子博安慰道:“娘亲,莫要再哭了。博儿终于找到娘,也能尽孝了。”钟离凤擦了泪,拿起他的手握于自己手心,道:“原来你当时没有夭折,何人救了你?你的病还时常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