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想聊聊《野史·两晋秘史》中“石勒以兵下赵魏”的事。
戊辰年正月朔,日食当空,天象阴晦。汉王渊遣石勒提兵五万,狼烟直扑赵魏之地。幽州王浚闻警,忧心如焚,朝廷诏令如烫手山芋——既惧石勒兵锋,又不得不接。情急之下,竟如商人借贷般远赴朔方,求穆帝出兵相助。穆帝倒是慷慨,携兵南下。王浚亲迎,酒宴中“兄弟雪耻”的豪言尚在帐内飘荡,战场上铁蹄已如雷动。
兵临上党城下,石勒被王浚与穆帝联军围困。王都督策马城前,挥鞭遥揖,石勒亦以手相答,倒似熟人街头寒暄。王浚高声道:“卿若倒戈归晋,富贵可期;若执迷不悟,玉石俱焚!”石勒城头应声:“容我三思。”穆帝限时三日。石勒退入城内,与谋士们一番精打细算:“外无救兵,内缺粮草,守是死路,不如趁其立寨未稳,突围西归!”
当夜,他算盘珠子拨得山响,择了“戍亥”吉时出逃。西门洞开,呼延攸为先锋,石勒断后,众人如困兽夺路。孰料才出瓮城,一声鼓响,许诸横刀跃出:“休走了石勒!”混战如沸汤,呼延攸血路闯出,石勒亦不敢恋战,狼狈撞开重围,狂奔而去。王浚与穆帝竟也不追,鸣金收兵,只待天明。
次日犒军,王浚以牛酒金帛酬谢穆帝,联军如市集散场,各还本镇。王浚军旗北归,朔方兵马西撤,战场只余萧索。
喧嚣方歇,三月的洛阳宫阙却无端笼上阴霾。太傅司马越奏杀清河王覃,怀帝竟不敢置一词,群臣唯余嗟叹,堂皇殿堂里弥漫着无声的森寒。
这幕乱世活剧,处处透出精明又荒诞的算计味道。王浚借兵如借贷,穆帝援手似投资,石勒逃命也要挑黄历上的吉时,仿佛乱世里,连刀尖舔血的勾当也须拨弄一番算盘。
王浚城下劝降,许诺封侯,俨然生意人开出价码;石勒虚与委蛇,暗谋遁逃,是刀锋上的讨价还价。最妙是结局:石勒虽逃,王浚也非赢家,耗了钱粮、欠下人情,最终各回各家,如同今日无甚收益的谈判散场。
然而乱世棋盘上,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岂能真正淹没刀兵撞击之响?当王浚以金帛酬谢穆帝之时,洛阳龙椅之畔,太傅司马越轻轻一句奏请,便让怀帝噤若寒蝉,清河王覃顷刻身首异处——这无声的杀戮,才是权力绞肉机真正冷酷的运转方式。它提醒着城下所有精明的讨价还价者:算盘再响,终究盖不过龙椅旁无声滴落的鲜血。
朔方穆帝的“兄弟情谊”,终究要折算成真金白银;王浚的讨贼义旗,亦需牛酒金帛支撑。石勒择吉时逃命,不过是在无常的刀锋下寻求一点虚幻的心理慰藉罢了。而当城下的交易完成,朝堂的绞索已然收紧。所谓“玉石俱焚”的警告,竟成了对那个时代最精妙的隐喻——无论城上城下如何博弈,无论黄历如何翻动,真正的玉石俱焚,终在庙堂深处无声上演。
联军散去,王浚北归,穆帝西返,各自账簿上又添一笔。石勒的“戍亥吉时”逃遁,仿佛在历史的天幕上划下一道荒诞的弧光。当上党城下的金帛牛酒交割完毕,洛阳宫阙里,太傅司马越无声的奏章已如判决书落下。
这“野史”如一面被硝烟熏黑的铜镜,照出乱世众生在刀尖跳舞时,无不精打细算着身家性命的勾当。可当权杖化为利刃,所有营营苟苟的算盘珠子,终究要在绝对暴力前散落一地。
日食的阴影笼罩大地时,它从不关心地上蝼蚁的账目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