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刚步出立心堂的朱红门槛,便见一名身着含经堂服制的宫人垂首静立在汉白玉石阶下。那人见她出来,立即碎步上前,深深一躬,声音压得极低:“郡主,韦大人正在含经堂相候,请您移步一叙。”
暮色渐浓,宫道两侧的石灯尚未点亮。宫人在前引路,步履轻捷如猫,不曾惊动一片落叶。容若跟着他穿过几重月洞门,但见含经堂的飞檐在暮色中勾勒出肃穆的剪影。
隔室内,紫檀屏风后的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韦虚州端坐于黄花梨书案后,手执狼毫批阅文书,听得脚步声,他从容搁笔,将刚合起的公文轻轻置于案上。那动作不急不缓,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劳烦郡主走这一趟。”他抬眸,目光平静如水,“是有件要紧事,需当面知会。”
容若立在案前三尺处,裙裾纹丝不动:“韦大人但说无妨。”
韦虚州的指尖在那份公文上轻轻一点,檀香的青烟在他指间缭绕。
“方才宫里有人给我递了话。”他声线平稳,却字字千钧,“有人动了谢大人的人。照谢大人的意思,他人虽不在,可他的人,一个都不容旁人染指。”
他话音微顿,目光在容若脸上细细掠过,似在审视她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太子殿下既已允了谢大人的话,我等为臣者,自当奉命唯谨。”他话音渐沉,如暮鼓敲响,“故而特意提醒郡主,须知总有些人生来目无下尘。他们眼中,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略作停顿,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算不得什么。”
容若眸光微动,随即敛衽一礼:“看来...今日要多谢韦大人如实相告。”
“郡主何须客套。”韦虚州徐徐起身,目光却仍凝在她脸上,“你我既是故交,如今又同在宫中当值。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上头分忧,韦某...只是尽本分。”
容若直起身子,袖中指尖微微收拢:“告退。”
“且慢。”
韦虚州立在原地,望着她即将转身的背影,沉吟片刻。檀香的青烟在他二人之间袅袅盘旋。
“时刻牢记太子殿下的话。”
他声音不高,却让满室空气为之一凝:“韦某不过是传话,有些网,看似无形,掉下来,万劫不复。”
容若未再回应,径自推门而出。她步履急促地穿过宫苑,寻遍青鸾可能所在之处却一无所获,待折返他住处时,已近子夜。
屋内没有点灯。她轻轻推开门,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看见床榻上蜷着一团模糊的影子——青鸾用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正不住地发抖。
容若反手合上门,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坐下。掌心刚触到那团棉被,底下的人就剧烈地颤了一下。她迟疑片刻,轻轻掀开被角。
青鸾侧身蜷缩着,衣袖掩住大半张脸,露出的额角带着新鲜的瘀痕。他紧闭双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整个世界。
“什么时候回来的?”容若轻推他的肩膀,“让我好找。”
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她不由握紧,用双手包裹着呵气:“怎么冻成这样?”
青鸾突然坐起身,整张脸暴露在月光下——纵横交错的伤痕赫然在目。容若呼吸一滞,强作镇定地伸手轻触他颊边的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指尖刚落,手腕便被青鸾紧紧攥住。他垂着头,声音嘶哑:“往后……别来了。”
“青鸾……”容若望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声音轻柔,“你走过的路,我走过。如今我想明白了,功名得失都不那么重要。你若能在这里安身立命自然好,我将你完好的交还给小悠,若不能——。”
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一字一句道:“日后你就跟着我,天涯海角,我去哪儿,咱们都一块儿处着,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流落他乡。”
青鸾猛地抬头,眼眶通红。
“你信我,不是因为我成了郡主,而是,我永远是从前那个和你一起的容若,是不是?”她望进他眼底,声音坚定如誓言,“你留在此处,小悠不会不要你。离了此处,我也不会放你一个人。凅撤之鲋,相濡以沫。你信我和他么?嗯?”
青鸾的喉间溢出一声哽咽,那声“嗯”带着破碎的颤音,如同冬日冰面乍裂。下一刻,泪水便汹涌而出——如决堤般倾泻,他浑身颤抖,哭声压抑而痛苦。
容若将他更深地拥入怀中,任由他滚烫的泪水浸透自己肩头的衣料。她一手环住他背脊,一手轻柔地抚过他颤抖的肩胛,如同安抚折翼的鸟。
“他不在,有我呢。”容若边说,似下定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