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做了急性阑尾炎手术才一月天气,妻子的慢性鼻窦炎日见严重,又不得不住院了。
她的鼻寞炎是春节后不久因感冒患上的。咳嗽、气堵、有浓痰不停堵在鼻腔和喉咙交界处,老是咳不净。头很痛,没有了味觉。好着时,她的鼻子比狗还尖,悄悄放个小屁也瞒不过。而今肆无忌惮,她听见也闻不到。妻子很难受,我带她看过好几次医生都不顶用,女儿带她到西安的大医院也看了,吃了上千元的药,吊瓶挂了好几次,病还是老样子。
多方打听到市医院常来西安的张教授,手术治疗鼻窦炎效果好,但还没来得及去看,她那日却突然腹痛厉害,立即到新区医院确诊是急性闲尾炎,便匆匆上了手术台。还好,医生说有点化脓,但手术及时,无大碍。
住院那几天,正逢高温,病房无空调,只有一个吊扇不停转。还不能放在高速上,怕落下毛病。妻子伤痛在身,大汗淋淋。我用湿毛巾为她不断擦去额头脸上的汗珠,她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任凭你的抚慰。
我久久凝视她那张熟悉的面孔。再两个春秋就六十岁的人了,她虽不显老,但岁月的沧桑,病痛的折磨已全写在脸上。我在记忆深处搜寻她年轻时的容颜,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此前几次住院的情景却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
那是一九七七年元月上旬,为迎接女儿的降临妻子住进了县医院。本应是欢天喜的事,但更多的感受却是苦难。家贫凑不齐几十元的医疗费,母乳不足,孩子饿的哇哇直哭也买不起一袋奶粉等等的酸楚都不值一提。刻骨铭心的是那个待产的夜晚,寒风呼啸,手术室冰冷彻骨。医院没有暖气,炉子也灭了。绝情的妇产科大夫竟让妻子裸体躺在产床上,傻瓜一样的我怕弄脏医院的棉被竟不敢给妻子盖在身上,而只顾生那铁一样冰冷的炉子。到处找不到生炉子的柴火,好不容易找了些旧报纸、废纸箱生着火,但烟筒却堵了,满房子都是烟,只得倒了烟筒,再生。纸屑又不够了,往复多次,炉子没生着,已弄的满脸是黑,浑身是灰。妻子在产床上冻的直打冷颤,我束手无策,妻子让我把一张一张备用的麻纸盖在她身上,她说暖和多了……可直到现在我依然会感到彻骨生寒。那个夜晚太冷了,每当想起它,我心里就涌起对妻子的无比愧疚,会不会是那天给妻子落下病根呢?虽然妻子并不怪怨我,但我无法原谅当年无知的我。
又过了两年,妻子为做绝育手术住进了西安纺织医院。那时女儿两岁多,儿子不满周岁。一为落实计划生育国策,二为能在村上报销三十多元的医疗费。妻子听我的指挥,决定做结扎手术,医院检查时,发现妻患有卵巢囊肿,并说可以一次手术完成,便觉求之不得。在病友的闲谝中,妻子听人家说做手术时“局麻”比“全麻”身体恢复的更快,能早一天回到儿女身边。一进手术室,便自告奋勇向医生要求“局麻”。据说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向眼前瘦小的弱女子投来们敬佩的目光。妻子为自己的自信感到自豪。谁知原本预计半个钟头的手术,竟然做了三个多小时。我焦急万分的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走动,差点能把水泥地面踩出深沟。可门总是关着,墙壁上时钟那细长的指针一秒一秒都在戳着我的心窝,直到昏迷不醒的妻子被推出手术室。我不知道那次手术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妻子苏醒后说,到后来的多一半时间,麻醉药劲过去了,她是被捆绑着硬生生任由医生宰割的。那种苦痛丝毫不亚于江姐在渣子洞集中营里所遭受的酷刑。但那时毕竟年轻,病床上呆了四五天,还没有拆线,愚蠢的我便拉着妻子趁机去逛公园,妻为了不扫我的兴,硬撑着,走不了几步,便痛苦的弯着腰,呻吟不止。拆线后仅住了一天,妻子见他的一个亲戚有便车可以搭乘,便要求立即出院回家。我知道她是太想念一双儿女了,而且搭便车能省下好几元钱,只得依了她。
回家后第二天我就上了班。那时是单位的副业工,请假不仅没工资,还担心随时丢了饭碗。我在离家十五里的县城上班,早起晚归。妻子白天没有人陪护,硬撑着做家务,到了晚上妻子左臂搂着女儿,右臂搂着儿子。幼小的儿子不懂事,小脚丫子不时踹在妈妈的伤口上,不由她疼的喊出声。而我只有在那一刻才被惊醒。现在想起来,我骂自己不是人,我怎么就没有多为妻子分担一些辛苦,多呵护一下她呢!尽管她并没有责怪于我,但我很难原谅自己。
妻子身患好多病。高血压、颈椎病、心脏预激型综合症、慢性咽炎、滑囊炎,还有其他病。卵巢囊肿住院做了手术,急性闲尾炎住院做了手术。现在的鼻寞炎、咽喉炎让她痛不欲生。可以说,不是那疼,就是这疼。除了头发不疼,全身那都不消停。但自结发以来的三十四年间,她没有因病痛耽搁一件事情。她是强者,凡是家庭妇女应当做好的事,她样样比人强。小学读书时,她不仅聪明,漂亮,钢笔字写的班里数第一,每学期都是班干部、三好、五好学生。后来在生产队劳动又是有名的铁姑娘。她性格开朗,爱读书,能刺绣,待人极和善。白皙的脸蛋上总是露出灿烂的笑容。究竟有多少同龄的男青年们暗自爱慕她,很难数得清。我虽小她两岁半,但敬她也爱她,直到牵手引回家。这并非调侃。我和妻子订有婚约,也曾合法登记。但不敢厚颜说迎娶。妻子与我结婚,无嫁衣,无婚礼,无宾客,无宴席。我们没有拜天地,没有拜高堂,也没有夫妻对拜然后入洞房。一对可怜的人为了可怜的尊严,对乡亲说,我们去部队结婚;对战友们说,我们已在家乡结了婚。我们确实已经结婚,因为我俩的心灵和肉体已经交融。那是一九七六年二月的某一天,已经记不清准确的日子,在西安一家又脏又黑的旅馆,连床单也是又脏又黑,床下还堆满了黑色的块煤,我俩就是在那间房子的那张床上结合在一起的。尽管是男欢女爱但没有喜庆的气氛,只有挥之不尽的悲愁让人铭刻。次日我俩乘坐火车到达宝鸡火车站时正是凌晨两点,但兜里缺钱,已经住不起旅馆。二人依偎在火车站大厅的坐椅上,怕妻子太冷,我用军大衣披在二人身上以待天明。怎奈被巡查警察发现,一番斥责:“大庭广众之下,请注意军容风纪"。我欲哭无泪。我有愧于妻。前路茫茫,我不知将妻子带向哪里。但我的妻她有怨无悔。那些年,为拔穷根,为过日子、为抓养一双儿女,她不惜自己。在乡邻眼中,她是公认的“劳动模范”“是挑不出毛病的女人”。一双儿女的成器,主要靠她影响和教育。对于我这个不时让她生气的丈夫,妻子爱之切,依恋之深,难以用语言尽述。如今,日子好了,儿女们均已成家立业,各有成就,家里也算小康。但妻子又住院了,唉!
她刚做完鼻窦炎手术回到病床上。为了消炎止血,妻子的两个鼻孔塞满了膨胀的纱条和药棉,肿的像青柿子。她只能用口呼吸。不到半分钟,就咳一口带血的粘液,我和英娟二人不停撕扯着卫生纸团也擦不及。她非常地痛苦,两眼忍不住有泪花涌出。我不忍看着她痛苦的神情,一次次躲在病室外。老天哪,为何给我妻这么多磨难?!用什么,能给她安慰?!如果能够替换,我愿自己来承受。让她平安让她愉悦。
妻子无力说话,默默地忍受着。你想儿女吗?他们一个比一个更忙,都为工作所累,不能在你身边陪伴你。你不让他们请假来,你怕影响他们工作,还怕影响孙女,怕他们开车来路上操心。你心里总装着儿女,而独不怕苦着自己。你让我左右为难,我虽然心里盼儿女能陪伴在你身边,但拿起电话总是让他们不要操心,不用回来。
妻子仍然不愿说话,默然地忍受着。你会埋怨我吗?我不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作为律师,我不能耽误当事人的事。昨日法律援助的公益宣传必须去,今天的这个被告人一定得会见。没有办法,只有让侄女、三妹来陪你。我今天一共打了六次电话,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你。妻呀,我默默地为你祈祷,愿你早日康复。待你出院后,我会加倍的呵护你,珍惜你!
二零一零年九月三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