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和胡证出去玩的时候,总要带上自己的仆人。裴度和胡证都不只一个仆人,他们每次都要把这些仆人悉数带上,这样只要他们一出去,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就会让街面上鸡犬不宁,尘土飞扬。
裴度的仆人跟胡证的比起来,简直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胡证身边一共有三个仆人,他们当中一个歪了嘴,一个少了牙齿,还有一个塌了鼻子,他们都是胡证小时候创造出来的艺术品。跟裴度的仆人比起来,胡证的仆人觉得自己很没面子,所以他们特别不愿意让自己的主子和裴度一起到处跑。
这些仆人说,少爷,小的们都觉得那裴度不大瞧得起您,跟您在一起时老不给您说话的机会,还时不时地抢您的话头。这些仆人还说,少爷,今天那姓裴的一个劲儿地挤兑您,您听出来没有?没有?嘿!小的们可全听出来啦,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刺耳啊!
胡证让这些风言风语堵住了左耳朵,还让这些风言风语堵住了右耳朵。两个耳朵都堵成了糨糊的胡证淡淡一笑,继续带着仆人们跟裴度游玩,一切照旧。
仆人们实在憋不住了。他们跪到胡证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少爷啊,裴度那帮仆人真他妈不是东西,他们一见着小的们就褒贬小的们这模样,少爷啊,小的们实在实在没法活啦!
胡证坐在他的床上,表情木然,他看着眼前这些仆人,就像当初看着满脸头彩的教头一样。良久,胡证站起身,拍着仆人的肩膀说,好吧,好吧。起来吧。下回不带你们跟裴度一起出去啦。
仆人们还不起来,他们说,少爷啊,您不能自个跟裴度出去啊,老爷太太听说您自己一个人出去,小的们没跟着,一定会怪罪小的们啊!胡证又表情木然了一阵,忽然一把把这些仆人们全都抻起来。他看着这些表情惊恐的仆人们,喉咙里咕噜咕噜地说,我不跟裴度一起出去啦。
没有邀请到胡证跟自己同行,晋公裴度并没有感到多么遗憾,因为他的耳朵里也堵满了仆人们的声音。裴度的仆人在他们主子的耳边吹风说,少爷,咱每回都跟胡证那小子一起玩,多有失身份啊,别的不说,就看姓胡的那群跟班的,模样那叫一个寒碜。裴度瞪了仆人一眼说,给我闭嘴。
仆人们又说,少爷,您瞧胡证木木叽叽那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您说十句话他搭不上一句,跟这样的人一起出去,有什么意思。裴度挥挥手说,行啦,好啦,别说啦。
仆人们还不死心,少爷,您瞅姓胡的那身板,那块头,那力气,万一您俩闹点矛盾,起点冲突,甭说您自己了,就是把小的们都加上,也经不起那姓胡的一拳——那姓胡的又老不言语,您知道他心里面琢磨什么?裴度低下头,沉默不语。一会儿,他指使一个仆人说,再去请胡证。看着仆人不情不愿,裴度又补充了一句,请不来就算了。
仆人得令,慢慢悠悠地出了门,走到集市上,吃了两盘牛肉,喝了一碗鱼汤,还调戏了店主十四岁的大闺女,然后满面红光地回去复命:少爷——那姓胡的不识抬举,怎么请也请不动。
就这样,裴度带着自己的仆人,单独上街了,这是他和胡证认识以来第一次单独上街。这次上街的经历,裴度一辈子也忘不了。裴度这次上街,去了很多地方,他计划里的最后一站是集市,就是那个仆人吃牛肉喝鱼汤还调戏姑娘的地方。在这个集市里,正坐着十来个兵士;更准确地说,坐着十来个兵痞。
这十来个兵痞每位都有自己辉煌的履历。他们有的举过石锁,有的拔过柳树,有的捻碎过黄豆,还有的做过大力丸的代理经销商。这十来个兵痞来到集市上,吃了五十盘牛肉,喝了二十碗鱼汤,还调戏了出现在这个集市上的所有姑娘。在做完了这些事情以后,他们依然觉得不够尽兴,于是他们站在集市的街中央,晃脑袋,扭胳膊,摇屁股,满地打滚,拿大顶,像是让雷给劈着了。
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这批人出入于全国高校的各种联谊场合。在昏暗的灯光下,在刺耳的尖叫中,在荧光棒的包围里,他们稍微变点花样,卖卖力气,就能够带走丰厚的报酬和漂亮的女孩子。一千多年以前的唐朝就不行,他们不但只能勉强赖掉几文酒钱,想要姑娘还得自己主动去调戏,这些兵痞们在大汗淋漓之余都很愤愤不平,慨叹自己生不逢时。
他们就这样在街上扭来扭去,集市上的人们都护着自家的姑娘,躲得远远的。兵痞们看着这群不懂欣赏艺术的愚众们,逐渐觉得索然寡味。他们纷纷坐回到刚才吃肉喝汤的饭馆里,思来想去,打算喝酒。他们已经接连喝了半年多的酒了,每回都喝得飘飘欲仙,这种神仙的日子他们觉得已经过够了,于是他们这天打算换个乐子玩玩。然而他们最终还是走回到了做神仙的老路上,唉,谁叫生活这么无聊呢。
兵痞们实在懒得揭开酒坛的封口。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将这个动作一共重复了两千多次,他们现在需要一些新的刺激,才能够将这种资本主义式的机械劳作继续下去。兵痞甲说,咱们再找个姑娘吧。其他兵痞说,没意思。兵痞乙说,要不咱来个酒令。其他兵痞们面面相觑,觉得这么文雅的主意简直太不靠谱。
兵痞丙的两只眼睛黯淡了好一阵后,忽然变成了两只一百瓦的灯泡,他说,要不咱找个大老爷们找找乐子。这句话让其他兵痞的眼睛也都变成了一百瓦的灯泡。就在这群兵痞刚刚形成了一组总功率两千多瓦的霓虹灯的时候,裴度带着他的仆人们出现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