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的生活

"你们以前遇到不会的选择题开始乱猜答案的时候,会不会犹豫?不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答案,或许那个没选的选项,没填满的四方框才是真正得分的选项?"兰漱问。

文/艾莉鲨

小时候的大雾是一个心性淡泊和心胸豁达的孩子。她想的不多,只限于院子里那条中华田园犬和院门外的孙奶奶开的零食店,以及像流浪猫狗聚集在投喂点那样聚集在零食店门口的小伙伴们。

如果谁吃了她一块糖,或者中华犬因为别人家的肉骨头而对别人多摇了几次尾巴,她也不会两手一撒,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嚎。那时候的她大概会把狗绳一扯,绝情的牵狗回家,任手握肉骨头的小伙伴家长怎么呼唤都不回来。

在她眼里,狗是她的,糖是她的。她有属于她自己那一份东西,不需要抢,不需要争。至于别人的大白兔是否比她多上几颗,宠物狗是否比她那只更温顺可爱,不关心,不比较。至于这一份东西是怎么来的,代表着什么,是否有人为了得到它们付出了啥,大雾不需要思考,如果她会说,她大概会一边舔大白兔一边说"存在即合理"。

然后大雾在随后的日子里被人洗脑了政治经济,被学校和电视剧洗脑了人情世故,知道了压岁钱的意义并不代表着长辈的喜爱,而是成年人之间交换定额货币以示友好的把戏。大雾的心胸也开始因为这些把戏变得不那么豁达了。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大雾在中学时曾有一个存在了1个月的梦想,梦中的大部分情节都和零几年那会儿常见的偶像剧差不多:有一个45度角仰望天空的白血病帅哥需要她照顾,身后还死皮赖脸跟着一个面冷心热、空有施虐狂气质,内心却无比渴望被虐的富二代对她百依百顺——她还不待见人家。这个梦里的多数情节都是看樱花飘落,看雪山日出,直到咽气还帅的反科学的白血病帅哥在她怀里死去,受虐狂富二代大手一挥为白血病布置了隆重的葬礼,然后她在墓碑前和受虐狂修成正果。一个从各个角度看都极其幼稚、缺乏常识、让人目不忍视的脑洞——大雾曾经那么真切的相信它会发生。但是没有。

随着正经文学作品和各类纪录片的到位,大雾终于从偶像剧迷梦里潇洒抽身,转而投入现实世界,哦不,应该是应试教育的怀抱。具体点说,就是升学考试,高考,英语四级,专业考试,普通话考试,各种考试。

然后,大雾又有了新的梦想,这个梦充满着资本主义的华丽和铜臭味,她渴望在高级写字楼做职业女性,精致妆容,脚踩恨天高,身穿定制西服,身段永远是S型,头发永远不毛躁,然后到了晚上还能有精力充沛的去泡夜店,千杯不醉。现在的大雾不像以前那么自信了,她跑人才市场,投各种简历,在7月的酷夏跑的汗湿衣襟,然后她在家乡得到了一份统计工作,每天在狭小的办公间里和枯燥的数字做伴。她工作的大楼下没有她心爱的咖啡屋,她也不需要穿职业装和恨天高。

又一个落空的梦。

无论如何,她的家人因为她终于迈入职场,没有被社会淘汰而欣慰,她也在工作之初觉得自己能够拥有一份稳定舒适的工作感到欣慰。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好。她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在句尾加了个"大概"。

回到家乡工作可以省去房租和吃饭的困扰。多么方便,大概。

当面对电视上反复轰炸播放的孤寡老人爱心广告时,她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每一天都陪伴着她的父母和祖父母,周末连七大姑八大姨也能见面寒暄。

她办公室的姐姐阿姨也在给她介绍男朋友,每一周都会有新认识的男孩出现在她的微信列表。孤单永远不是她需要克服的障碍。

大雾还睡在小时候那间卧室里,空白的墙上还带着贴海报留下的四方白,在更靠近墙角的地方,是曾经心性淡泊、心胸宽广的她贴下的口香糖附赠不干胶。美少女战士或者圣斗士英雄,偶尔还有几张水浒传英雄卡。

"我会过的很好。"

"大概。"

大雾中学时的闺蜜婷竺越洋归来,在北上广的多份工作中犹豫不定,除夕夜闺蜜小聚,大雾作为家乡留守人员带着另外两只去吃本地新开的餐馆。

大雾和她们聊衣服鞋子包,读口红试色的微博,给她们看了家里新来的宠物犬裤子船长的照片。婷竺说的米国趣事让她们乐的前仰后合,兰漱和她们讲的"地铁生态圈"又让她重新想起曾经上学时赶晚班地铁回学校的记忆。

"这是你新买的MK?我就知道美国的比这边的便宜!"在广州工作的兰漱说,细长的女士香烟被她夹在指间,烟嘴上留下的姨妈色口红印刺眼。

"我同学特别喜欢KS的包,但我觉得他家的款都好奇葩,羊啊鱼啊篮子啊,我还是觉得MK好一点。虽然是烂大街的款,唉,但是我喜欢。"婷竺笑的腼腆,把包放在身后的椅子上,细长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向大雾,"不过话说回来,包啊什么的自己喜欢就好。不需要比较。"

对啊,自己喜欢就好。

她记得那种躁动、刺激,如今她鲜少感受到。

"今年夏天下雨,城市公园的河水漫上里堤坝,退潮后一堆小孩在那捡鱼,把附近的野猫都引过去了。"大雾坐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抱着热腾腾的大麦茶,对她离乡良久的姐妹说。热茶和火锅冒出腾腾雾气,她觉得婷竺和兰漱的脸都有点模糊,只余下那两双眼睛跳动着光。

"还记得以前结冰时我们跳上去打雪仗。"

"我爸还特别不放心来着,因为初一那年,咱班的王琪差点掉进冰窟窿里。"

"对对,李强把她拽上来了。接着就传他俩有'情况'。那会儿班主任总跟咱们说要能沉住气。"

"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李强和我在北京见过一面,"婷竺说,换来大雾和兰漱震惊的表情,"都在那转机,真好碰上了。他在澳洲读建筑,据说想留在那边不回来了,他女朋友是当地人。"

"混血儿都超级Q!"大雾忍不住说。

"嗨,哪有时间生。现在咱们最方便的就是你了!"兰漱的红指甲显得五指白嫩,她把手搭在大雾的手上,触感冰凉,"我年末那个月几乎天天加班,有时候连周末都要搭进去。看你在家养花养狗,还能像以前那样画萌图、写短文,就觉得无比羡慕。"

"那你喜欢过我这种日子?就回来啊。"大雾握住她的手。

"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兰漱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又松开,"可能是我有时候太累了。也可能是连我自己都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海归婷竺把预调鸡尾酒给她们倒满,"在哪都有哪里的好,这会儿喜欢就在这,不喜欢了我们就换去其他地方。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你需要什么。"

小时侯的大雾有糖有狗有新衣,她不羡慕不嫉妒,也没什么更值得她喜欢的东西。现如今,她有稳定的工作,友善的同事,能够长伴家人身旁,新宠物裤子船长也学会了正确上厕所和握手手。她是喜欢这一切的,但更值得她喜欢的东西或许还有很多。大概。

"那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吗?"大雾问海归党婷竺。

婷竺端着酒杯耸肩,"当然。不过我不告诉你。"

"你们以前遇到不会的选择题开始乱猜答案的时候,会不会犹豫?不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答案,或许那个没选的选项,没填满的四方框才是真正得分的选项?"兰漱问。

"会。当然会。"大雾回答。

"但如果是文字单选题,有一些答案能从选项中推测出来,正确的一半就是那个互相绝对矛盾且相加完全覆盖答案范围的两个中的一个。其余两个选项就是绝对错误的,再根据这两个错误选项的说法排除前两个选项中的一个即可。算是一种小把戏,关键时刻也能救命。"婷竺说的很快,大雾脑内一片大雾。

"好吧。"她回答。

"完全就是在逃避话题,坏孩子。"兰漱笑着打她。

大年初五,兰漱就急匆匆的赶回广州,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据她所说,这已经是她能在家里呆着最长时间了,再多一天,主管就要找她聊人生、谈工作,真真的人间噩梦。

婷竺来她家里玩,抱着裤子船长和她挤在小床上。这床对小时候的大雾来说,是连番三个跟斗都到不了边的巨大。现在裤子船长再扭动的狠一点,大雾的腿就要垂下床边。

"我下周五去上海面试。有点紧张。"婷竺看了大雾一样,又把头低下去,手在裤子船长身上揉了揉,"我爸妈对这份工作超级重视,直接要把我弄成紧张症晚期。"

"安心啦。你肯定没问题的。从高中填志愿到现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是意志最坚定的,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大雾拍她的肩膀,努力让自己坦诚,"我挺羡慕你的。"

"各有各的好。"婷竺短暂的笑一下,"只要选择之后不后悔就好。"

"那你知道自己该选择哪一份工作吗?"

婷竺倒在她的枕头上,"我知道。大概心里有数。"

三个月后,婷竺在三人视频里说她要开始准备去英国读MBA。面对大雾和兰漱的惊讶,她只是说她现在更加清楚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了。所以,她义无反顾。

裤子船长在她脚边跳着,对电脑里发出的说话声充满警惕,仿佛在说:"撒谎,你们撒谎。"

大雾把它抱起来,抓住它的前腿摇着和她的闺蜜们打招呼。

这一刻,她微笑,喜悦、嫉妒和祝福混淆在一起让她的内心波涛汹涌。裤子船长朝她的闺蜜们吐着舌头,她把它放到地上看它跑去客厅。

她头发天生毛躁,贪睡贪吃,穿高跟鞋走一天回来一定要热水泡脚赖沙发,受不了夜店的打碟声,喝啤酒至多四杯。她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处在那个资本主义华丽的职业梦里,她会变的怎样,她能够完美适应,抑或被那个华丽的梦折磨的定期精神崩溃。她不知道,因为那没有发生。未知引诱着她,有时愤而弃之,有时难以自持。这不是一件坏事,虽然也算不上一件好事。她清楚的很,又觉得模糊极了。

她走去客厅把裤子船长弄掉的沙发坐垫捡起来,她对裤子船长说:"看你做的好事。"

短尾巴的中型犬头一歪,无辜的很。

大雾笑着用坐垫打它的头。至少这一刻,她觉得满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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