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心冰壳裂出第一道青痕时,城西酱园的八百口陶瓮齐齐打了个寒颤。
老柳枝的冻皮下,米粒大的芽苞正用舌尖舔舐暖意。
檐角冰棱垂死的银剑,在正午阳光里一滴一滴刺穿青砖,惊醒了地窖深处那坛女儿红。
酒气窜出泥封的裂缝,竟在雪地勾出半朵梅的轮廓。
中药铺的铜秤突然失衡。
防风与柴胡在抽屉里翻身,连翘与金银花私语渐密。
学徒掀开紫檀药柜最底格,陈年艾绒的苦香里,竟蜷着条琥珀色的蛇蜕——原是惊蛰的伏笔。
河埠头的青石板沁出潮气。
浣衣妇的棒槌砸碎最后几片薄冰,银鳞似的冰碴顺流而下,撞散了野鸭试水的倒影。
对岸的野芹最是莽撞,嫩黄指尖已戳破腐叶织就的冬衾。
市集东头最早泄露春讯。
卖种人的粗布口袋敞着怀,芸豆红、豌豆青、玉米黄,这些色彩原是偷自王母的琉璃盏。
老农蹲在摊前搓揉土块,茧纹里嵌着的何止泥屑,还有惊蛰那日待响的闷雷。
老宅天井的腌菜坛集体失眠。
雪里蕻褪去霜甲,萝卜干渗出琥珀泪。
掀开陶盖的刹那,酸香撞碎檐角残冰,在砖地绘出模糊的卦象——卦辞里藏着去年秋分未诉尽的私语。
子时焚香的烟篆最缠人。
祠堂供案的烛泪凝成珊瑚,梁间蛛网忽坠下三两根银丝——原是祖先把寒衣拆了线,预备纺作清明的雨帘。
守夜人添灯油时,铜匙碰响更漏,满室光影摇曳如待破茧的蛹。
而城外荒陂的野樱最是性急。
三两花苞偷饮了残雪,竟在料峭里吐出湿红的舌。
牧羊人的鞭哨甩碎晨雾,惊见冻土深处,万千草根正用嫩芽的银镐,叩击着大地的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