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天还蒙着一层青灰色的薄雾，家乡的集市就已在晨曦中苏醒。石板路被露水浸润得发亮，承载着一代代人的脚步，从巷口延伸到镇东头的河滩边。这集市不像城市里的超市那样规整，却藏着最鲜活的人间烟火，藏着家乡人最质朴的生活底色。
我总爱跟着外婆去赶早集。凌晨五点多，外婆就会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揣上布口袋和皱巴巴的零钱，踩着露水往集市走。路上已有三三两两的身影，大多是周边村庄的农户，肩上挑着沉甸甸的担子，筐里的蔬菜还带着泥土的潮气，沾着晶莹的露珠。“丫头，赶早集才能挑到最新鲜的菜！”外婆的脚步轻快，银灰色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脸上的皱纹里都盛着期待。
集市的入口处，是李大爷的豆腐摊。他的豆腐坊开了三十年，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豆、点卤，推出来的豆腐白嫩得像凝脂，豆香能飘出半条街。“来两块嫩豆腐？刚出锅的！”李大爷掀开盖在豆腐上的纱布，白花花的豆腐块整齐地码在木板上，用刀轻轻一切，汁水便顺着纹路往下淌。外婆总会买上两块，回家做豆腐羹，或是切成小块煎得金黄，撒上葱花和盐，那香味能让我多吃一碗饭。旁边的油条摊正冒着热气，金黄酥脆的油条在油锅里翻滚，滋滋作响，摊主用长筷子夹出来，控油后放在竹筐里，香气扑鼻。我踮着脚尖望着，外婆总会笑着给我买一根，刚出锅的油条烫得很，我却急着咬上一口，酥脆的外皮裹着松软的内里，咸香中带着面香，是童年最难忘的味道。
往里走，便是蔬菜摊的聚集地。碧绿的黄瓜挂着嫩刺，红彤彤的西红柿像小灯笼，翠绿的生菜带着锯齿边，还有带着泥土的胡萝卜、胖乎乎的土豆、水灵灵的生菜……农户们把蔬菜摆得整整齐齐，有的还带着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痕迹，根部粘着湿润的泥土。“自家种的，没打农药，放心吃！”卖菜的大妈嗓门洪亮，手里拿着秤杆，动作麻利。外婆总能和她们聊上几句，问问今年的收成，讲讲家里的琐事，不一会儿就挑好了一篮子蔬菜，价格公道，分量十足。偶尔遇到熟人，还会互相塞一把青菜，客气地说着“尝尝鲜”，那份淳朴的情谊，在集市的喧嚣中格外温暖。
集市的中段，是家禽和肉类区。笼子里的鸡咯咯叫着，鸭子扑腾着翅膀，鸽子在笼中踱步，眼神警惕又好奇。卖鸡的大叔熟练地抓鸡、称重、宰杀、褪毛，动作一气呵成，不一会儿就处理得干干净净。旁边的猪肉摊前围着不少人，新鲜的猪肉挂在钩子上，肥瘦相间，色泽鲜亮。屠夫挥着大刀，“哐哐”几声就把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满足顾客的需求。外婆每年过年都会在这里买上半扇猪肉，腌成腊肉、灌成香肠，挂在屋檐下，风吹日晒后，肉香愈发浓郁，成为年夜饭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
除了生鲜食材，集市上还有不少特色小吃和手工艺品。王婆婆的糖画摊前总是围着一群孩子，她握着盛满熔化麦芽糖的勺子，手腕灵活转动，不一会儿就画出龙、凤、兔子等图案，晶莹剔透，甜香诱人。我小时候总缠着外婆给我买，拿着糖画舍不得吃，直到糖化了一点才小心翼翼地舔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还有捏面人的艺人，彩色的面团在他手里捏、搓、揉、按，很快就变成了孙悟空、猪八戒、哪吒等栩栩如生的形象，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纷纷央求家长买下。此外，还有编竹篮的、扎灯笼的、做布鞋的手艺人，他们的摊位虽小，却传承着老祖宗的手艺，每一件作品都凝聚着匠心。
集市上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热闹的乡村交响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便宜卖咯！”“新鲜的水果，甜得很！”“来看看这布料，结实又好看！”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活气息。顾客们则货比三家，与商贩讨价还价，“能不能便宜点？我多买几斤！”“再添点，凑个整数！”一来二去间，不仅买到了心仪的东西，还收获了满满的乐趣。偶尔还会遇到走江湖的艺人，敲着锣鼓，表演杂技、魔术，围观的人群阵阵喝彩，掌声雷动，为集市增添了不少热闹氛围。
中午时分，集市的人流达到顶峰。狭窄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却没有人抱怨，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享受着赶集的快乐。外婆会带我去集市角落的小吃摊吃一碗馄饨，皮薄馅大的馄饨在沸水中翻滚，出锅后撒上葱花、香菜和香油，汤色清亮，香气扑鼻。我捧着碗，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吃着，馄饨的鲜香在口中回荡，温暖了整个寒冬。旁边的面条摊、包子铺也坐满了人，大家边吃边聊，话题从庄稼收成聊到家常琐事，从孩子学业聊到邻里趣事，其乐融融。
下午三四点，太阳渐渐西斜，集市开始散去。农户们挑着空担子，商贩们收拾着摊位，街道上留下些许菜叶、果皮，却并不显得脏乱，反而透着一股真实的生活气息。外婆牵着我的手，提着沉甸甸的口袋往家走，口袋里装满了蔬菜、水果、小吃，也装满了满满的幸福。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石板路上，温馨而美好。
如今，我离开家乡多年，在城市里生活，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购物环境整洁舒适，却始终找不到家乡集市的那份味道。城市的超市少了那份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少了那份烟火气，少了那份对生活的热爱与期待。每当想起家乡的集市，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晨曦中的石板路、热闹的吆喝声、外婆慈祥的笑容、香甜的糖画和鲜美的馄饨，那些画面清晰而温暖，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回忆。
家乡的集市，不仅是一个买卖东西的场所，更是家乡人生活的缩影，是情感的寄托，是文化的传承。它藏着最纯粹的人间烟火，藏着最质朴的人情世故，藏着最本真的生活热爱。无论我走多远，家乡的集市都在我心中，温暖着我，指引着我，让我永远记得自己的根在哪里。有空的时候，我总要回到家乡，再去赶一次集，重温那份久违的温暖与感动，感受那份独属于家乡的烟火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