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夜蝶 药香被暴雨冲散时,李靖正给最后一方药屉落锁。铜锁咬合声里混着檐角铁马乱撞,他转身去扶被风吹斜的紫檀木药柜,忽听得后门处传来异响。
不是雨打芭蕉的碎,倒像重物坠地的闷。他提灯的手顿了顿,鸦青大氅扫过满地狼藉的忍冬藤,推开后门时,青铜灯台在风里晃出细碎光斑。
门槛边蜷缩的黑影像是被闪电裁剪出的残片。李靖俯身,灯影顺着少年湿透的脊梁游走,玄色衣料紧贴着蝴蝶骨,恍若溺水的墨蝶。他伸手拨开黏在少年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不似活人的寒凉。
"还有气。"李靖的拇指在少年颈侧停留片刻,忽然被对方锁骨处的暗纹灼了指尖。那纹路像被火燎过的符咒残片,在雨夜里泛着幽蓝微光。他解大氅的动作滞了滞,终究将人裹住横抱起来。
怀中的重量轻得反常。李靖低头看少年苍白的唇色被灯笼染上暖黄,垂落的指尖还在滴水,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八百年前昆仑山脚的雪地里,他也曾这样抱起过一只冻僵的白狐。
(二)回春记 阁楼的炭盆足足烧了三日。
阿沉在第四日清晨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是悬在梁上的药囊。杜若、佩兰、甘松的香气织成网,笼着雕花木床上青纱帐。他试着抬手,发现身上换了素白中衣,袖口用银线绣着忍冬纹。
"醒了?" 低沉的男声从楼梯口传来。阿沉转头,看见络腮胡男人端着药碗拾级而上,玄色窄袖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狰狞的旧疤。那人走路时几乎无声,像雪原上踱步的豹。
药碗搁在床头的声响让他瑟缩。男人却笑了,眼尾皱起细纹:"怕苦?"粗糙的指腹突然蹭过他嘴角,"这儿沾了昨夜的安神散。"
阿沉往后躲,后脑撞上缠枝莲纹床柱。男人身上沉水香混着血竭的气味霸道地侵入口鼻,他忽然注意到对方腰间悬着的青铜药杵——杵头暗红斑驳,不知浸过多少人的血。
"我是谁?"声音沙哑得把自己吓一跳。
男人正在吹药的热气,闻言抬起眼皮。晨光从雕花窗漏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三更雨沉了渡船,我在芦苇荡捡到你。"青瓷勺碰在碗沿,叮的一声,"就叫阿沉罢。"
(三)识药录 第七日雨霁,阿沉终于能下榻。
李靖教他认药时的神情,像在擦拭传世古玉。修长手指抚过晒干的忍冬藤:"双花并蒂,清热解毒。"指尖点着石斛的螺旋纹:"九大仙草之首,最是养阴。"
阿沉学着他的样子碾碎白芷,忽然被握住手腕。"错了。"李靖的胸膛贴着他后背,呼吸扫过耳尖,"要顺着纹理揉。"粗粝掌心裹住他的手背,在药碾里画圈,沉水香混着药草苦涩钻进衣领。
他屏住呼吸,听见身后传来低笑:"这么紧张?"李靖的拇指按在他腕间跳动的血脉,"当心把香薷汁溅到新裁的衣裳。"
那件月白春衫此刻正泛着涟漪。阿沉低头看两人交叠的衣袖,李靖的腕骨抵着他突突跳动的脉搏,药碾里白芷碎成雪末,却盖不住蒸腾而起的燥热。
窗棂漏进的阳光正爬上李靖的喉结。阿沉数着男人说话时滚动的凸起,忽然瞥见他挽起的袖口下,那道暗红疤痕竟在日光里渗出金芒。药杵与铜臼相撞的声响惊得他回神,李靖已退开半步,指间捻着片薄荷叶。
"张嘴。"
冰凉的叶片贴上舌尖时,阿沉被激得打了个颤。清冽气息直冲天灵盖,却压不住耳后蔓延的热潮。李靖的络腮胡沾着药粉,随笑意微微颤动:"教你认个新方子——薄荷配白芷,专治心浮气躁。"
阁楼忽然灌进穿堂风,吹散案上《千金方》的书页。阿沉追着飘飞的纸笺转身,后腰不慎撞上药柜。天麻与钩藤的抽屉弹开半寸,李靖伸手去扶的瞬间,他看见男人瞳孔闪过鎏金纹路,快得像是烛火爆芯的错觉。
"当心我的紫雪丹。"李靖的叹息拂过他发顶,带着肉蔻的辛香。粗粝指腹划过腰间玉带时,阿沉突然按住自己锁骨——那里有团火在烧,烧得青色血管在皮下突显,蜿蜒如魔纹初现。
铜壶煮水的咕嘟声填满寂静。李靖背身捣药的身影在纱帘后晃动,阿沉盯着他绷紧的肩胛,恍惚看见八百年前雪原上银甲反光。药杵撞击声忽然变得空茫,混着记忆里金戈铁马的铮鸣。
"发什么呆?" 沾着朱砂的狼毫笔尖点上他鼻尖。阿沉惊退半步,后颈却撞上李靖早已等候的掌心。男人就着这个禁锢的姿势,在他掌心画起星宿图:"这是天枢,这是摇光..."
墨迹随体温蒸腾,阿沉盯着随呼吸起伏的玄色衣襟。当笔尖游到生命线尽头时,李靖突然用犬齿咬破指尖,血珠坠入朱砂,在掌纹里绽开一朵赤莲。
"记住了,"男人低哑的嗓音缠着药香钻进耳蜗,"这是保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