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口头上说妈已经上了岁数，妈有点儿不中用了，心理上还是存在侥幸心理，觉得老妈还是记忆中的那个虽说有点犟，但是脑袋瓜子却比我灵活若干倍的老妈。

可是，可是，刚刚搀扶着她下楼时，才惊觉她那松弛的皮肤下几乎再难触摸到往昔记忆里那丰腴的肌肉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老妈已消瘦到这般地步了？！之前看到她颧骨愈发突出我还没有如此深刻的体验，因为我一向知道妈就是脸型偏瘦的类型，我也遗传了这一特点——标准的看脸显瘦，实则身上有肉的“迷惑”型瘦脸。

可是妈的丰腴到底是啥时候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我竟至粗心到这般地步！

用手指轻拢慢捻她那干枯坍塌的臂膊，我不由得问：“妈，你咋老了老了却变瘦了？还想赶时髦呢。”我用这种玩笑话想要转移妈的注意力，我知道她这会儿疼，很疼很疼。妈笑笑，回应我：“是啊，你邻居婶子们也都说真的是瘦了呢。其实我知道这都是糖尿病的后遗症呀，慢慢的人就瘦了……”

是的，刚刚护士过来测血糖，餐后两个小时的血糖数值竟然是21.4！这数字触目惊心！

刚才主治医生还说糖尿病后期会影响人的视力，而昨天晚上，年逾古稀的老妈遭遇的这场惊心动魄的事故里，视力不佳在其中到底占据了几成因素？

再看看老妈颧骨与太阳穴交界处那几处伤痕，皮儿都被蹭掉几层，裸露着让人心痛的红艳艳伤口，鬓角发根那里那么一大块儿淤血的大肿块，鼻梁骨、人中、肘关节、膝盖、大脚趾等处，或刮破皮，或渗出血，已结痂，颜色已变深……

这是我那已年逾古稀的老妈眼睛能看得到的伤患，还有她说的头晕、恶心等症状，还有眼睛看不到的后遗症，还有哪些，目前尚不可知。

就这，还是上午我看到的情状，听弟说昨天晚上，她半边脸以及头部刮蹭处都肿得吓人……

我是在早晨送闺女进考场之后接到小琴的电话。乍一听到信息之后，我的心瞬间似被一双大手猛地攫住之后又狠命地朝不同的方向绞的那种痛，痛入骨髓，痛楚从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紧跟着，浑身的力气几乎被抽光了。短暂的几秒钟脑子空白后，忙不迭地问目前啥情况，我真怕，生平未有的恐惧……

万幸！万幸！情况比想象中的好多了。

即刻，掉转头，回家，取车钥匙，发动，赶回家，到医院。

看到的就是滴答滴答的药液顺着老妈那盘龙虬枝一样干枯的胳膊一点一滴的渗向她全身，看到的就是老妈身上这么多的伤处，看到的就是她微蹙的眉头、紧闭的双眼、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她身体上的疼痛，哪怕儿女再忧心忡忡，再焦虑不已，也无法分担丝毫。

她心理上的自我否定、自责自疚恐怕不止是无法看到，更没办法替她纾解分毫。

前一阵子到我这儿来小住时，她就在我耳边喃喃着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腿脚不灵便了，大脑反应也迟钝了，我还随口安慰说老妈不老，脑袋瓜依然是那么的灵活，连闺女都甘拜下风……

不曾想昨天七八点（天还未黑），骑两轮电动车的老妈在离家门口500米左右的路口与一辆微型四轮车相撞，倒地，待到半夜在医院清醒过来，还纳闷儿她自己咋会到医院来了。

想想都后怕，这说明事故发生前后的几个小时内，老妈的大脑没法提取这一时期的记忆！！

她不知道事情当时是怎么发生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在车流量正常的路上，老妈对自身之外的路况、车况等信息的把握已经严重滞后了。

这几乎宣布着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骑上电动车随意到她想去的近距离地方。

老妈将被生生的圈养在家里！

我赫然还记得妈曾在我耳边说过，庆幸地说，虽说腿脚不灵便了，电动车就相当于她的两条腿，可以带着她去到不少想去的地方……

可现在这个自由，这个权利被无情的收回了。

原本就黯然神伤于自己老态越来越明显的老妈，在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之后，她内心将会凭添几多难过、无奈、无语、无措呢……

在老爸我们几个人心疼于她伤口的疼痛时，我想老妈肯定不止在意这身体的疼痛，内心深处那眼睛看不到的疼痛肯定更多吧。

让一个人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而且这种老态还在以不可逆的速度于与日俱增着，这将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又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的事实。

再看向老妈那微蹙的眉头，我知道她不曾睡熟，她只是难过，她只是无奈，她只是无能为力，她不想睁开眼，面对周围那一双双热望着她的眼……

她不想也无法面对。

她更无法面对自己不愿承认、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她更年迈了，她更无力了……

这次事故，这个她自己觉得意外，家人却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故，就是一个明证。

我，也是真的，无法面对。

妈，真的老了，彻底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