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离天三尺三;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两座大山。一座如剑直立,一座似戟稍倾。剑戟之间有一舟,悬于空。其上藤绕蘿缠,浮荡旋转,无有宁时。叟指而笑曰:“此即吾别野也。”
蜃子曰:“视无门径,如何出入?”叟亦不言,微抖竹杖,刹那之间,杖首对鱼忽化为梯,光华灿然。登梯以上,至舟有门,轰然中开。二人入舟,梯隐无迹。舟内甚雅致,舟之一端有水盈钵,石质。盈盈碧翠,对鱼在焉。举目四望,略无遮掩。云蒸雾腾,彩溢霞飞;云漫漫风卷如潮,雾荡荡氤氲迷离;或见鹤影,唳而冲天,或闻虎啸,震肃空虚;翩翩兮花飞,瑞芳浮荡,流风兮丘壑,万籁齐鸣。
“君有所思乎?”叟问曰。
“亦无所思,惟觉心旌摇荡,形神倶失,寂寞难当耳。”
“诗仙曰: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其料孟夫子留别王维却曰: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其谁潇洒,其谁寂寞耶?”叟吟罢而问。且自问自答又曰:
“诗仙艳羡孟夫子风流天下,白首而卧松云,以致高山仰止,忘尘莫追。然弃轩冕之人竟甚是寂寞,以是生出寻芳草,假路径之想,只是高山寂寞,千载谁赏。江山胜迹,空登临而泪沾巾而已。贝子岂如是乎?”
“吾玄池一珠而已。虽太液玄精,脱贝母而蜿蜒于地海之眼,复幻形散结。忆初至海而感人之温热,虽然踏于人足之下,又听聒噪之言;二童争竟,毕竟赤子,原无胜心,天真烂漫,悲泣喜泣飘忽难定,本心而已。后复历生死,睹丑观怪,支离破碎,未尝不痛于心者。向者于玄池浸于泪而未知所以然,今虽名俊游,亦实心酸者。既知其然,焉能不悲,又如何不寂寞哉?诗仙,孟夫子其人世小寂寞也!天地者,虚空之大寂寞也。”
“与君初会,肝胆相映。岂人之所谓一见如故者也?南华真人曰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其果真如斯也?人初与言,姑妄听之;日久与语,犹狐疑之;何则?岂不闻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乎?或曰:初见三分言,未抛一片心;良言三冬暖,恶语六月寒。其人间世言语以为桎梏,戒心是为枷锁矣!虽然,此千古不易之方,虽桎梏亦温情也。或有高论,人微言轻故,不见于经传。然轻薄而逐流风以致泛滥者,非但自嘲,亦嘴尖皮厚腹中空之故耳。至若交浅而言深者,虽曰性情,亦是浅薄,名曰素朴,实则不自量耳;若闻者忠厚当不失礼,危坐而俯视,于言者徒增耻辱耳!虽未明言,鄙夷之情氤氲其外矣。此方内人事周天,方外者,相识微哂,机心泯灭,诚放浪形骸,赤子悠游,信可乐也。今处方外之舟,贝子复何惆怅,莫非乐极而悲生者乎?”叟侃侃而谈,甚是悠然。
蜃子默然良久。隐约之间,心绪浮沉。似有回还“天水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