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000年,2010年,2020年。
时至今日,时间仍然在流淌着。“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走在旧时的街巷里,那些新生的事物与内心深处的记忆相抵触时,总会心生几分感慨。曾经熟悉的人和物,不是变得衰老或腐坏,便是永远地停滞于历史的长河中了。
小时候,爸爸告诉我:“如果这一秒过去了,那就过去了。2005年6月1日过去了,就再也没有2005年6月1日了。”
我用懵懂的意识理解着这句话里的深意。长大后,我逐渐明白了:时间会无差别地带走一切。而那一张张泛黄的旧照片,则是过去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每当拿起那些照片,旧时的景物便会在脑海里浮现。
“那时候原来是那样的啊。”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
每一张照片都对应着一个故事或是一次经历,按下快门的瞬间,镜头里的人们都在不经意间,定格在这一张小小的方框中了。
我家将这些照片视作珍宝,收集在一个铁盒里,尘封于某个衣柜的抽屉中。在某次寻物的途中,铁盒突然跌落在地上,里面的照片散落了一地。凝望着地上那些朴素的笑容,我们都充满了惊喜。
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变得不同了,熟悉之中又掺杂着些许陌生。“当时笑一笑就好了”、“当时穿更鲜艳的衣服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偶尔会出现,但很快也就打消了。毕竟,记忆就如同历史的车轮一样,无法再次逆转了。
我们一边翻看着照片一边回忆着彼时的故事,已然忘记了寻物的初衷。
然而,当我拿着这些照片,欣喜地去向千禧一代分享时,得到的只有陌然的眼神和礼貌的回应。我如同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原来自始至终,只有自己沉醉在记忆的馥郁里。明明那些故事都那么有趣的,却再没有后生能够理解个中了。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记忆是没法传承的。即便拿起那些照片,播放那些录像,也只有亲历者才能相视而笑。如同老人无法接受手机,如同小孩无法理解坝坝电影的乐趣。
就这样,春去秋来,新年到了。
桌上撒满了关东糖,电视里传来阵阵欢笑,五岁的侄女躲在母亲的身后,对周围的呼唤显得格外胆怯。
“叫祖祖。这边的是男祖祖,那边是女祖祖。”侄女躲在大人的身后,不肯走向张开双臂的老人。在愈来愈高涨的起哄声中,独自跑到内屋里去了。
大人们不以为然,继续先前的话题。两位老人也缓缓放下了臂膀,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看到这一幕,我陷入深思了:侄女是否将长辈的脸庞深藏在脑海里,且在数十年后的某一个夜晚里还能够回忆?
于是,时间又就这样静静地流去了,直到物不是原来的物,人也不是原来的人。
“有的人死了,他依然活着。”对于这样一句话,我感触颇深。停滞在时间长河里的人和物,并非是真正地消亡了,而依然活在亲朋好友的记忆里,一直持续到这个世界上再无人能够述说他们的故事。
小时候,我常依偎在爷爷的怀抱里,在深夜里入眠。
“叭!三八大盖一响,小鬼子就毙了。”
爷爷兴致勃勃地讲起他在朝鲜战场英勇杀敌的故事,我对耳闻的一切都无法理解,每当爷爷发出“叭”这个字音时,方才惹得咯咯直笑。
时至今日,看着那枚抗美援朝纪念章,我却再也不能得知背后的故事。照片是记忆的化身,而爷爷将那些记忆全部烧毁了,我变得更为无法理解,继而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了。
某个阴沉的雨天,我伫立在橱窗前,看着玻璃对面那些精致小巧的手机,天文数字一般的像素就刻印在下面的名牌上。回想起2000年时,家中那台先进的照相机,竟然连这些手机十分之一的像素也达不到,那台带给我们无数回忆的宝物就这样被社会淘汰了。人又何尝不是呢?人追不上社会,社会跑得比人更快,在彼此追逐的过程中,时间又这样悄悄溜走了。
我依旧钟情于照相机:儿时的美好,就是它带给我的。而如今,相比于便利的手机,照相机显得笨重且繁琐,人们也就不再拿着相机了。地铁上,那些在屏幕上来去自如的指尖,又可曾感触过胶片的厚重?
这些普通的人和物,或许最终会被高楼所取代,一同化为朴实无华的记忆。对于这些记忆,我倍感珍惜,只因它们是那些人和物存在过的唯一证明。时过境迁,也许这些记忆也终将化为风中的尘埃,但也无需伤心,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
想到这里,我有些理解爷爷烧毁照片的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