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继 子
顾 冰
过继子,就是到本无血源关系的家庭中,改变原先的姓氏,做毫不相识的爸爸妈妈的儿子。
在我朦胧记事的时候,我成了过继子。给我的堂姑姑当儿子。
在我去之前,我姑姑已有了三个女儿。第一次见面,姑姑叫我喊姑夫爸爸,我看着姑夫陌生的脸,就是不喊。姑姑装着不高兴的样子,妈妈不喜欢你了!我哇地一声哭了。姑夫连忙说,别难为他了。
姑夫特别宠爱我。经常领我上街,给我买棉花糖吃,买小洋片玩,几个姐姐从没这样的待遇。路上,姑夫总是在肩膀上掮着我,我抱着他的头,特别神气,有时坐在肩膀上就慵懒地睡着了。有一回,去邻村看戏,眼看雷雨将临,姑夫催我回家,我犟着不走,又看了一会儿,回家走到半道,暴雨倾盘,我骑在姑夫肩膀上,姑夫脱下自己的红汗衫,遮在我的头上,戏谑,我们牛牛是罩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哟,而自己光着膀子。一次,我们在一棵大树下乘凉。树上喜鹊在巢里喳喳叫着,树下一群小鸡围着母鸡欢快追逐。我问姑夫,喜鹊也下蛋吗?姑夫点点头。那我要吃喜鹊蛋。好!我爬树上掏去。见姑夫当真要上树,姑姑对我嗔道,你还想要天上的星星吗?姑夫接过话茬,他真要星星,我也去摘。不料,树太高了,姑夫不慎从高处坠落,摔伤了腰,躺了好些天才好。
忽然,有一天,阿奶来了,抱着我就走。说,我们牛牛姓顾,不能跟你们姓张。我看见姑姑含着眼泪,背过身去,撩起衣角,不住地揩着双眼。姑夫脸色阴沉沉的,难看极了,就象那晚看戏时,乌云密布的天空,但他最终没有发作。
姑姑哭着回到娘家。阿妈问了半天,她才开了口。在婆家,婆婆天天摔摔打打,冷言冷语,给她脸色看,说姑夫三代单传,到这代绝了后,断了香火,坟头上再没人填把土。姑夫脾气变得格外暴躁,骂姑姑尽生赔钱的货,刚刚又发生了一场暴风骤雨,绝情地说,姑姑要不为张家添个男丁,离婚!
姑姑嫁到张家,五年生了三个女儿,第三胎因难产,差点送命,后来好歹命是保住了,但医生关照,以后可能要影响生育。
阿妈说,我外公是中医儿科,找他,也许有点用。于是,火烧火燎地带着姑姑赶去外公家。外公细细把脉,开方。还着重提醒,最好在热天受孕,还要多吃花生,菠菜,豆腐。(当然,这些,以及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大多是阿妈讲的,我哪里懂得记得。)
说来也神奇,姑姑服了一段时间的药后,怀孕了。而且,据姑姑说,这次怀孕和前三次,感觉不一样。以前喜欢吃辣的,这次喜欢吃酸的,以前身子懒懒的,这次身子很轻巧,酸男辣女,勤快小子懒丫头么。她婆婆和姑夫,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好象在闹市拾了个金元宝。她婆婆逢人便说,她三次去普陀山烧香,是观音菩萨给张家送来的孙子。姑夫更是早早着手筹备满月酒,要办得排场些,体面些。
但外公在给姑姑作妊娠检查时,肯定地说,姑姑这回怀的,仍是女儿。他说,姑夫强势,姑姑柔弱;姑姑人中很平;胎儿好动,踢左边肚皮;姑姑脸上光滑干净,没有斑点;手上汗毛和眉毛很黑。等等。
这无疑像一记闷雷,打在姑姑的头上。她不愿相信,但又担心最不想发生的结果的发生。
菱花很快被秘密找了回来。菱花与姑姑差不多时间有孕,她已有一个儿子,丈夫极巴着生个女孩。假如菱花生的男孩,偷偷调换,两家皆大欢喜。假如菱花生的女孩,姑姑也只能认命,离婚就离婚,这怨不得天,也怨不得地,只怪自己前世没修下,谁让自己不争气,命中无子?
冥冥之中,老天眷顾,菱花超前十多天,生了,男孩。估摸姑姑预产期将至,和尚神色慌张地到姑姑家报讯,阿奶快断气了。姑姑的阿妈死得早,是阿奶把她带大的,哪有不作最后告别之理?她婆婆和姑夫,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刚到娘家,姑姑的羊水就破了。陪同而来的姑夫执意要返回,生在自个家。老娘(接生婆)说,产妇胎位不正,路上再折腾,很可能发生危险,弄不好,大人小孩一个也难保。狗叔在一旁说,角落村是宝地,那环绕村子的小河,就是一条金龙,你儿子生在此地,岂不是金龙出世!接着,姑夫被狗叔、和尚拖着喝酒去了。
外公判断不错。姑姑又生了个千金。但转瞬,一个白白胖胖的的男孩,抱到了姑夫跟前。这男孩,虎头虎脑,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熨贴的大耳,还直冲人笑。姑夫瞪圆着因过量酒精下肚,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又看,抚了又抚,喜不自禁地又将满满一碗洒,仰脖一饮而尽。
而阿奶,其实根本没病,为了瞒住姑夫,佯装病重在床上躺着。 第三天,阿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说,挑上礼品,别忘了缎子斗蓬,虎头鞋,去牛牛他姑家贺喜去!
我们正待出门,姑夫来了。他手里抱着那个男孩,平静地说,才出娘胎的孩子,怎会是这样?别蒙我了,把我女儿换还给我。女儿,她姓张,我喜欢。